
第4章 痛改前非
檀木案后,晏无岐正用指腹摩挲墨玉扳指,闻言动作微滞。
狻猊炉吐出的沉水香在两人之间缭绕,将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笼在烟雾里。
半晌,晏无岐忽然起身,玄色蟒纹大氅扫过满地月光:“随本王去瞧瞧。”
积雪在锦靴下发出细碎呻吟,黎岳望着前方挺拔背影,暗暗攥紧刀柄。
他实在想不明白,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爷,怎会亲自来探这有名无实的王妃。
尚未走近阆华苑,便听得屋内“咚”地巨响,紧接着是金器坠地的脆响。
晏无岐眉峰骤蹙,广袖带风推开了雕花木门。
烛光摇曳中,苏烬欢正赤着脚踩在满地狼藉里。
绯色裙裾缠着金线绕在腰间,云鬓间还挂着几缕红丝。她慌张抬头时,指尖银针不慎刺入皮肉,血珠瞬间在雪色绢帛上洇开红梅。
“王、王爷?”她慌忙将受伤的食指藏进袖中,却不料带倒了绣架。
那幅歪歪扭扭的“寿”字绣品飘落在地,针脚歪斜得活像蜈蚣的爬痕。
晏无岐目光扫过少女红肿的指尖,喉结微动:“王妃倒是好兴致。”
“妾身在准备家父的寿礼。”苏烬欢扯着裙角试图遮掩满地线团,泪痣随着眨眼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王爷您看这金线多衬红绸。”话音未落,她突然倒抽冷气——方才藏起的指尖又渗出血珠。
玄色锦靴踏过满地碎布停在眼前,苏烬欢嗅到对方衣襟上的龙涎香混着冰雪气息。
修长手指突然捏住她下巴,力道大得令人发疼:“这般拙劣伎俩,也配称寿礼?”
“妾身愚钝。”她被迫仰头望进那双寒潭似的眸子,睫毛上凝着的泪珠终于坠落,“可这针线活原是王爷教我的呀。”
这话倒是不假,新婚那日正是晏无岐将绣针扔在原主脚边,冷笑着要她学做贤妇。
晏无岐指尖蓦地收紧,少女瓷白肌肤上顿时泛起红痕。
他想起暗卫密报中那个嚣张跋扈的苏家嫡女,与眼前泪眼婆娑的女子判若两人。掌心忽然触到温热血迹,他垂眸看见那根受伤的食指正抵在自己腕间。
“王爷若不信,“苏烬欢忽然抓住他手腕,将染血指尖按在胸口,“便剜出这颗心来瞧。”
素白色中衣霎时绽开血花,可她眼中水光潋滟竟带着笑,“看看里头可写着王爷的名讳?”
就你疯批是吧?谁不会啊!
黎岳在门外听得心惊,正欲拔剑却闻晏无岐低笑出声。
那笑声似淬了冰的刀锋,刮得人脊背发寒:“王妃的戏,倒是越发精进了!”
“王爷您瞧!”
苏烬欢猛地抖开绣布,金线绣的“寿”字在烛火下歪歪扭扭地闪着光。
她硬是往晏无岐跟前凑了半步,发间玉簪险些戳到男人喉结:“蓟州将士的棉衣可都指望着这百寿图呢!”
血腥气被少女衣袂间的茉莉香冲散。
晏无岐骨节分明的手指叩着黄花梨案几,玄色蟒袍上的银线暗纹随着动作明明灭灭:“为了本王?”
“千真万确!”苏烬欢忙不迭点头如捣蒜,绣着缠枝莲的袖口扫过案上茶盏,“我爹最疼我了,寿宴上我捧着这百寿图一哭…”她突然卡住,望着被自己扫落的青瓷茶盏在男人脚边碎成八瓣儿。
晏无岐指尖碾着碎瓷片,殷红血珠顺着掌纹蜿蜒:“接着说。”
“我、我就说爹爹若是不拨军饷,女儿便要跪死在祠堂!”苏烬欢咽了咽口水,绣鞋悄悄往后挪了半寸,“到时候十万将士的棉衣就有着落了。”
“王妃的手艺,倒是别致。”晏无岐突然捏住绣布一角,指腹摩挲着那个缺了笔画的寿字。
廊下传来闷闷的噗嗤声,侍卫黎岳抱着剑背过身去,紫檀雕花门框被抠出三道白印——憋笑憋的!
苏烬欢盯着晏无岐腕间暴起的青筋,忽然听见脑中“叮”的一声。
【恭喜宿主!反派好感度+1%,当前进度-99%】
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这疯批王爷看着要掐死她的架势,好感度居然涨了?
“王爷!”苏烬欢突然扑到案几上,吓得黎岳剑穗上的玉珠撞得叮当响,“从今往后我就是您的刀!是您的剑!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她瞄见晏无岐袖中寒光一闪,慌忙改口:“当然最好留着这条小命。”
茉莉香突然扑面。
晏无岐单手撑在圈椅扶手上,玄色广袖笼住少女纤腰:“王妃的忠心,要用军饷来证。”
他指尖擦过苏烬欢颈侧跳动的血脉,惊起一片战栗。
门外更漏声恰在此刻响起,苏烬欢盯着近在咫尺的薄唇,忽然想起原著里这疯批曾用獠牙咬断过细作的喉管。
她梗着脖子往后仰,鬓边珍珠步摇哗啦撞上多宝阁。
“王、王爷…”青瓷碎片硌得她后腰生疼,“这百寿图还差九十九个寿字,我接着努力绣…”
晏无岐忽然松手。
苏烬欢踉跄着扶住烛台,看着男人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血迹。烛泪滴在她手背,烫得她差点跳起来。
黎岳抱着剑望天,觉得王妃方才扑腾的样子,像极了蓟州大营里炸毛的雪貂。
廊下风灯被北风吹得摇晃,晏无岐玄色大氅上的银狐毛扫过苏烬欢手背。
他忽然俯身逼近,琥珀色瞳孔映着女子骤然放大的惊慌:“王妃近日...倒像是换了个人?”
苏烬欢后腰抵上冰凉廊柱,袖中指尖掐进掌心。
这疯子竟真猜到了真相!
她强作镇定仰起脸,眼尾恰到好处泛起红晕:“王爷说笑,妾身不过是痛改前非。”说着故意将暖手炉往他怀里一塞,“您摸摸,这心口跳得多实诚。”
晏无岐指尖触到炉壁上的缠枝纹,忽地轻笑出声。这笑声惊得檐角积雪簌簌而落,苏烬欢鬓边海棠步摇跟着乱颤。
她趁机退开半步,双手合十作虔诚状:“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如今妾身心里可全是王爷——”
“比如?”晏无岐漫不经心摩挲着炉上纹路。
“比如...…”苏烬欢眼波流转,忽然拽住他袖角,“过几日归宁,若得王爷相伴,爹爹见了定会欢喜。他一欢喜,北疆军饷之事不就水到渠成?所以,王爷应该会陪我一起去的吧?”尾音化作一声娇嗔,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
晏无岐倏地收手,袖中暗香染了雪松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