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暗涌
荣庆堂内,空气凝滞。
王夫人指节捏得发白,面上却浮着慈和的笑:
“珩哥儿,袭人是宝玉自幼调理笔墨的。”
“离了她,只怕连字都写不端正……”
话音未落,宝玉已扑到贾母膝前,红着眼眶扯住祖母袖角:
“老祖宗!袭人姐姐还管着我的功课!”
这委屈倒有七分真情。
毕竟这些年来,晨起研磨的是袭人,夜读添灯的是袭人。
连他那些“女儿悲,嫁个男人是乌龟”的歪诗,也是袭人偷偷替他收着,免得被老爷瞧见。
可此刻,贾宝玉仰头望着那位披雪而来的表兄。
那人苍白指尖抵着唇,咳得肩头轻颤,可眼底却噙着笑,仿佛在说:‘你的袭人姐姐,我要定了。’
凭什么?
宝玉喉头滚动,突然攥紧拳头:“就因为你咯血……就因你快死了……便要抢我的人?”
“孽障!”
贾政额角青筋暴起,腰间玉带扣撞在太师椅上铮然作响。
宝玉浑身一颤,本能地要扑向贾母。
却见老太太面沉如水,只得缩进王夫人怀里,将母亲绣着金线的马面裙攥出层层褶皱。
满室狼藉中,陆昭珩忽然轻咳一声。
“老太太。”
他向前半步,月白缎面的靴尖堪堪停在茶渍边缘。
“孙儿昨夜方施针,这症候怕是过不明年冬至。”
话音未落又掩唇低咳,素帕上绽开点点红梅。
“鸳鸯姐姐知我忌口,喜鹊捣药从不出错,金钏儿分得清川贝浙贝……”
“若再有一位擅香熬药、调味辨性之人。”
说着,陆昭珩浅浅一笑,忽抬眸看向贾母,眼尾泛着病态的红晕。
“孙儿听闻袭人姑娘熬的参汤……”
陆昭珩的声音温润如常,却像把薄刃在冰面上轻轻刮擦:
“连二舅舅都夸火候老道。”他抚着心口轻笑,“正巧我院里缺个会看药吊子的。”
话落,堂屋鸦雀无声。
话落,堂屋顿时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宝玉顾不得老子爹在场,忽然从王夫人怀时钻出,一把扯住贾母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哭腔:“老祖宗!袭人姐姐走了,我夜里怕黑可怎么好?”
王夫人连忙上前哄道:“我的儿,明日再给你挑个更好的丫头来伺候。”
宝玉急得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谁都不要,只要袭人。除非……除非把喜鹊换给我。”
“逆子!给我住口!再这般胡言乱语,看我家法伺候。”
贾政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脸色铁青。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宝玉,此刻却像只受惊的小鹿,慌忙躲到林妹妹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
贾母手中的佛珠无声滑落,她缓缓闭上眼睛。
那道圣旨的内容犹在耳边:若珩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整个贾府都要跟着陪葬。
倘若真到了那一步,莫说一个袭人,就是整个荣国府上下,怕都要被抄家问罪。
须臾。
贾母慢慢睁开眼,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
她的语气依旧慈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宝玉也大了,功课上的事自有先生教导。”
“袭人既懂得照料病弱,就该去更需要她的地方。”
“打今儿起,袭人便归珩哥儿使唤了。”
说着,她又转向宝玉,脸上堆满慈爱的笑容:“宝玉乖,祖母回头亲自给你挑几个伶俐的丫头,保管比袭人还贴心。”
老太太既已发话,二房纵有万般不愿,也不敢再多言语。
况且,袭人本就是老太太房里的人。
宝玉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王夫人也只能低头应是,手中帕子几要被绞断。
早知如此,送什么金钏儿?
亏了!
尘埃落定。
陆昭珩拄杖轻点,微微颔首,温声道:“谢外祖母成全。”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王夫人,又看向宝玉,嗓音低柔,却隐隐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宝玉,你若真疼袭人……日后不妨多来我院里坐坐,替她搭把手,熬熬药。”
“说到熬药——”
陆昭珩低低咳嗽两声,语气依旧温和,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当归,待会儿带她们去认认药柜,告诉她们砒霜放在哪个抽屉,可千万……别让她们拿错了。”
“是,七爷。”斩秋冷声应道。
话音刚落,金钏儿脸色骤变,脚下一软。
只听见“哐当”一声撞翻了博古架,几件瓷器应声而碎。
其余丫鬟婆子亦是噤若寒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唯有鸳鸯和袭人抬眸望向珩大爷时,两双杏眸里面满是忧虑。
堂内一片死寂,众人或低头屏息,或面色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喘。
唯独贾蓉之妻甄玉环,眸光微闪,唇角竟隐隐浮现一丝兴味。
“好了。”老太太终于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珩哥儿,除了袭人,你还瞧上谁了?”
陆昭珩垂眸沉思,细细回想《红楼梦》里还有哪些可用之人。
这时,一向寡言的贾政忽然轻咳一声,开口道:
“母亲,儿子倒是有几个人选。”
贾母微讶,侧目看向他。
贾政瞟了一眼倒地不起的金钏儿,道:“金钏儿我看就算了。”
“母亲挑了鸳鸯、袭人和喜鹊,不如再添上琥珀、麝月、碧痕和彩云,刚好凑个七数,也吉利。”
宝玉:“……”
王夫人:“……”
贾母略一沉吟,转而看向珩哥儿。
“既如此,便依二舅所言。”陆昭珩拱手应下。
金训闻言,垂着脑袋的她却心头大喜。
“那便再给珩哥儿添几个粗使丫鬟和婆子,免得院里人手不足。”
老太太一锤定音。
王夫人勉强压下心中郁结,起身恭顺应道:“是,老太太。”
众人只道今日之事已了,正欲散去。
却见珩大爷眸色骤冷。
“宝玉。”
陆昭珩抬手解下雪氅,随意递向一旁局促不安的袭人。
宝玉眼睁睁看着袭人低眉顺目地接过表兄的氅衣,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可终究不敢造次,只得死死攥紧拳头。
陆昭珩眉间凝着三分病气,眼底却淬着七分寒霜。
“你可知‘男女七岁不同席’?”
他缓步上前,乌木拐杖点地的声响如更漏般清晰,“咚、咚”地敲在众人心头。
宝玉被这气势所慑,手一抖,竟不自觉地松开了黛玉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