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肥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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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烈火

烈火

「你有带防晒吗?上次你晒成鱿鱼干还敢说没事。」

「我这次有带!SPF三十!连炭都晒不黑的那种!」

「哈?你信她喔?她上次说有带结果拿出来是护手霜欸。」

「我是真的带了啦……只是擦错地方而已。」

「对了,我妈说我只能带二百块,她怕我买太多没用的纪念品。」

「你放心啦,最多也就买个会发光的海豚项链跟一件一百的T恤,包你值回票价。」

「欸欸欸,我们谁要负责带吹风机?不然到时候头发湿答答,一睡觉就变海带喔!」

「露营是没有电器插座的欸,你带吹风机是要插鼻孔喔?」

「哈?我以为去海边就是要当疯婆子欸,头发被風乱一点才有感觉……」

她们远远地就看到一只发着银白光的猫,尾巴高高竖起,像一根天线,正以太空人般的节奏在沙滩上缓步前行:右手、左手、右脚、左脚……右手、左手、右脚、左脚——像踩着看不见的月球舞台。阳光拉长它的身影,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认真而悠闲。

后面跟着她的小孩,一长串的猫爪印——咚、咚、咚像是打在地上的小鼓声,又像一支毛绒绒的进行曲。

她回头看了一眼,猫爪印东倒西歪地排着队,有的跳两步,有的正踩,傻气中不失整齐。

咚咚咚,那声音不是脚步,是年轻的节奏,是午后阳光洒下来时,沙地上轻吟的诗。

其中一个人忍不住笑着说:「原来无薪阶级就是这样度日的。」

她们看着那只猫像极了提前退休的高级散步家,笑成了一团。

笑声一波接一波,像浪花一样一层层地打在青春的岸边。

那时候的我们,连海风都觉得是冒险的味道。

在我十三岁、初一下的那个暑假,一群笑语嫣然的小女生,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前往金山海水浴场的旅程。那是一段没有手机、没有社群的年代,空气里只有浪声与蝉鸣作伴。夜幕低垂时,我们在静夜星空下,裙摆随风摇摇,赤着脚,踩着细沙。

那时,正巧有七位大学生在不远处举行团康活动。他们的笑声清朗,举止温和,看见我们,便亲切地招手邀请加入营火晚会。火光熊熊地燃烧,拉长了他们高大的身影,也照亮了我们怯生却雀跃的脸庞。营火的光,也在他们的眼里跳动,像藏不住的炽热与纯真。

我们毫不犹豫地加入,随着营火的节奏唱歌、跳舞,甚至跟着他们学起黄梅调的《游龙戏凤》:「我爱上酒家人,我进了酒家門......我哥哥不在家,今天不賣酒……卖酒的风情好,你比酒更迷人……」我们一边笑场、一边忘词,显得手忙脚乱,而大哥哥们也笑得开怀,没有半点责怪,只有鼓励和包容。

「欸欸欸,谁刚才唱『我爱上酒驾人』?你是想被吊销驾照吗?」红娟笑到翻过去,指着唱破音的我。

「不是啦!是『我爱上酒家人』啦!我刚咬字太快了!」我举手自首,一边脸红一边笑。

对面一个男孩拍着膝盖补刀:「不错啊,你这版本比较有社会警示意义。」

「你还敢笑我!」我瞪他,「你刚刚不是唱成『我进了酒桶门』?到底是进门还是跳酒?」

「我那是即兴创作,创意先行。」他一本正经地说,然后自己也憋不住笑了。

这时红娟又开始模仿戏台腔,扭着身子哼:「卖酒的风情好,你比酒更迷人,来嘛,来喝嘛,本姑娘斟酒只为大帅哥。」

旁边另一个男孩秒接:「小女子請留步!在下就是大帅哥,但我只喝……麦香红茶!」

就在大家快笑到翻过去时,后头传来一声低沉却激情满满的男高音——

「我一见你就讨厌,再见你更伤心,你要带他走,我就跟你把命拼!」

我们全场顿时静止三秒,转头看见那位壮硕学长——号称「大牛」的男孩,正用力握拳、跺脚、深情演绎,脸部肌肉跟情绪一样用尽全力。

红娟差点笑到断气:「这是黄梅调还是江湖夜雨?」

「这根本是《黄梅调之武松打虎》!」

「大牛你冷静点,你唱到那棵松树都抖三抖了!」

大牛气喘吁吁地回:「唱歌不投入,怎么感动人心?」

就在这场欢闹抵达巅峰时,灌木丛里突然钻出一只银白色的猫,优雅地踱步而来,尾巴直直翘起,像把银色的小旗子。

风吹过松针与灌丛,沙沙作响,像在为这场胡闹伴奏。空气里弥漫着营火炙热的烟气,混着淡淡的松香与海盐味,像某种只存在夏夜里的香水,让人一吸就笑出来。

她停在营火边,对着跳舞欢笑的人群发出三声拖长的猫语:「喵呜喵。」

没有人听懂,只觉得有猫来凑热闹,还有男孩笑说:「哇,连猫都来点评了?这晚会是动物星球联播吗?」

但只有肥肥听得懂肥肥。肥肥低语:「焰火易散,前路难测;有些情歌,是唱给还没遇见的人听的,喵呜。」

她又转向那棵大牛刚唱到发抖的松树,喃喃:

「喵,青春,好像罐头里的鱼,满满满,一开罐吃不完就酸。」

她笑着说:「还是猫条好吃,好吃在它分量极少。」

然后它甩了甩尾巴,在其中一张凉椅底下蜷起身,语气像嘲讽又像梦呓:「你比鮪鱼更迷人……哼哼喵。」

「恋爱就是掉进纸箱的老鼠,以为是命运,其实是箱子写着『特价』,喵。」

它打了个哈欠,补充一句:「别人以为我是来看营火,讲道理的,我其实只是来偷肉松面包的,喵呜。」

我们听见的只是一声声慵懒的猫叫,还以为它是在催晚饭。却不知,肥肥这晚已经留下它独一无二的评论,隐藏在那些没人解得开的猫语里。

我们笑着、摇着、闹着,在黄沙滚滚中翻飞青春的浪花。月亮微醺,红着脸躲进云层,也似乎跟着笑了——笑我们的恣意,笑我们的不知收敛,笑我们情窦初开的模样。

在这思无涯的年纪,数字对我们这一类人而言,不具任何意义。

夜里,蚊虫来势汹汹,疯狂吸噬我们的热血。少女的血是甜的,荷尔蒙在夜色中浮动,让蚊子兴奋得像喝醉酒。我们连忙向大哥哥求救,却发现营地早没蚊香,只剩万金油。他们一边拿着万金油涂我们的手脚,一边笑说这是「古法结界」,还拿拖鞋当拍子巡逻,樹影映在他们脸上,眼神里全是认真。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与他们一同活动,一起挥洒青春的烈火。离别之际还互留电话与地址,但那些纸条最终在时光中褪了色——我们终究失去了联络。

那些大哥哥的笑,模糊不清,但在我们心里留下了一枚暧昧而烫人的印记。

那时的小女生,不求天长地久?我们只要曾經心动的那一刻。

我那年夏天金山海滩的浪潮,耳里扑哧扑哧的是营火爆裂的声音,脚底踏起的是夜晚冰凉的沙,火光中升腾的是暧昧与渴望。蛙鸣鼓噪,浪声不歇,夏夜因此更深沉。

那年,我们花样年华,我们情窦初开,我们亲身投进那一场青春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