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阿古希德的烦恼（下）

三百年前，用仅剩的人性拒绝魔王授封成为【七崩贤】的我——

在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午睡后。

忘却了曾身为人类的一切……

没有什么征兆，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我只是一如既往地从梦境中脱身，在一片树荫下缓缓睁开双眼。

而后，就再也未曾在睡眠中陷入只属于人类的梦乡。

平淡，简单，甚至让我一开始完全没在意。

但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人性后——

我已经对此没有什么反应了。

就像『阿古希德』这个躯壳经历了一次更新换代一样。

我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纯粹的魔族。

………………

第一次让我生出『找回情感』这个念头的——

不是人类，而是一个叫做『米奴丝』的精灵。

我与她的相遇，是在一个被魔王军屠戮后的精灵村落。

当时的我并没有伪装，但她却并不害怕身为魔族的我。

不止如此，她对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来熟，就好像曾经认识我一样。

可我的记忆中却从未出现过她的名字与身影。

出于好奇，我允许她跟随我的脚步，得到我的庇护。

这个过程持续了两年。

在这期间，作为接受我庇护的代价，她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知识都给予了我。

直到最后分道扬镳的那一天，她似乎都在期待着我回忆起什么。

但是很可惜，哪怕最后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我也找不出一丝有关于她的回忆。

不过这却引起了我的好奇——

我曾经是否真的认识过她？

我是否有这么一段记忆随着情感一起彻底消逝，连一丝一毫的印象都没有留存下来？

这就是我想要『找回情感』的初衷——

『找回被我彻底遗忘的记忆』

不过后来，这个初衷就被我抛之脑后了。

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回忆这种东西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而相比之下，找回『情感』这件事反而让我越加痴迷。

尽管在那之后的二百年里都没有什么进程。

但我对此的兴致却没有丝毫衰减。

在这之后又过了八十年。

我在北部高原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类。

从她的身上，我看到了让我找回『情感』的可能。

这个人类，叫做『伏拉梅』

『伏拉梅』——她是个奇怪的姑娘。

不仅仅是奇怪，我觉得用『疯狂』来形容她也毫无问题。

被魔族杀死了亲人的她，对于大魔族的无情与恐怖本该再清楚不过。

但仅仅只是因为在她对我出手的情况下，我没有选择杀死她。

这个人类女孩自此就仿佛忘记了我大魔族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地向我搭话。

在不知从谁那里得知我曾经拥有过人类的『情感』后，更是不顾畏惧地向我询问真假。

在我被她烦的终于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后——

我就被她缠上了。

自告奋勇地说能够帮助我找回『情感』。

自顾自地拉着我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毫无意义的举动——

最开始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我觉得这种方法可能确实有用。

所以我就随她去了。

某一天，她坐在一片花田中对我说：

“你对传说中的『天国』感兴趣吗？”

我的回答当然是否。

可是在听到她想要去寻找『天国』——

询问我是否要跟她一起去的时候……

我却同意了。

因为那时我觉得跟着她确实有可能让我找回情感。

于是，为期十年的旅行开始了。

在这十年之中——

我曾陪她闯入神话时代遗留下来的倒悬金字塔与空中花园。

也曾与她一同探索封印着『水镜恶魔』的传奇地下城——零落的王墓。

我曾在严冬的季节陪她翻越白雪皑皑的奇诺山脉。

也曾在璀璨的星空下与她远观悬崖之上破败的女神教堂。

一个又一个只存在于童话中的传说被我与她共同证实与记录。

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冒险与探索中，我也习惯了她的存在。

在这场旅途的终点，世界极北的『恩德』，我们找到了传说中的『天国』。

在与伏拉梅死去的友人交谈后，我们踏上了归途。

尽管很不幸的遭遇了魔王陛下，但最终我们还是成功的逃出生天。

不过，唯一可惜的是——

十年的旅途结束了，我却依旧没能找回『情感』。

自此，我本该像曾经无数次与他人分别那样与伏拉梅告别。

但她挽留了我，用一个再蹩脚不过的理由。

所以，我就留下了。

我也想看看在这个人身上，我能否找到我追寻百年的『情感』。

而后顺从着伏拉梅的想法。

我开始与她扮演一种在人类中被称作『夫妻』的契约关系。

一直到现在。

而现在——

我开始迷茫了，因为在见到利瓦莱后，回到这个小屋的那一天。

准确的来说是那一夜——

我做了一场梦。

很短暂，不会超过五秒。

但我可以确定——那就是梦。

时隔三百年，重新归来的梦。

可是只有那一夜。

在此之后的几天，梦又再次消失了。

这就是我此刻的烦恼，也是我迷茫的根源所在——

伏拉梅，这个人类对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

踏踏——

伏拉梅闲庭信步地走在林间小径之中，像是在逛后花园那样缓缓向中央那棵巨树靠近。

静谧的森林中没有城堡那浮夸的装饰，更没有帝都那些宏伟的浮雕。

但也正因如此，它才给人一种十分安宁祥和的气氛。

以至于伏拉梅的心情慢慢在行走中平复了下来。

就这样，一直走到小径的末路——

那棵巨大的古树之下。

不出所料——

阿古希德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没有动作，更没有言语，只是站在遮天蔽日的树冠之下出神。

于是伏拉梅上前了。

她踩着松软的土地，像是微风一样略过落叶，走到他的身旁。

伏拉梅知道阿古希德注意到她来了。

但是她没有说话，就像阿古希德也在沉默那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暮色浸染了天脉龙的鳞片。

阿古希德与伏拉梅之间也还是一言不发。

他们只是并肩站着，一同在这片树荫下呼吸与思索。

阿古希德忽然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现在这一幕——

对了……

是那场只维持了不到五秒的幻梦。

在那个梦中，伏拉梅也是这样和他并肩站着。

也是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对话。

阿古希德转过头，看着与他同时将视线看向彼此的伏拉梅。

“好看吗？”

伏拉梅温柔地抬起眼角，轻声问道。

阿古希德没有给她答案。

他只是少见的笑了，还是轻轻笑出了声。

“走吧。”

伏拉梅听到阿古希德这么说：

“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