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鸭寮街的月光

霓虹灯管在鸭寮街的夜色里滋滋作响，林晚星蹲在“荣记二手“的玻璃柜前，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月光穿过头顶晾晒的塑胶雨棚，将那些堆叠如山的旧收音机、发黄相簿和缺角瓷盘，都镀上一层银蓝色的霜。

“阿妹，睇中乜嘢？“店主荣叔叼着牙签晃过来，汗衫领口泛着经年的黄渍，他粗糙的手指敲了敲玻璃，“呢个柜都係老细货，睇啱可以平少少。“

林晚星的指尖停在玻璃内侧某处，在塞满维多利亚时期铜勺和南洋玳瑁梳的角落，一枚胸针正在月光下幽幽发亮，孔雀造型的银饰氧化发黑，尾羽处却嵌着颗拇指大的蓝宝石，裂纹里沉淀着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尘埃。

“呢件几多钱？“她尽量让声音显得漫不经心，可自己的指甲却已掐进掌心，母亲檀木匣里那张泛黄照片上，模糊人影的西装翻领处，分明别着同样的孔雀造型。

荣叔眯起眼打量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裙，“后生女好眼力，呢件係五十年代上海滩老货，三...“话未说完，夜市尽头突然传来铁闸坠地的巨响，人群如受惊的鱼群四散，装着水族箱的推车翻倒在地，霓虹灯映着满地挣扎的彩色斗鱼。

陈阿灿踢开挡路的塑料凳，黑色皮靴碾过浸水的报纸头条——“沈氏集团收购北角码头“，五个马仔呈扇形跟在他身后，最矮的那个正把玩着蝴蝶刀，刀刃在月光下甩出惨白的弧光。

“荣叔，该交陀地啦。“陈阿灿的尾音黏着薄荷烟的雾气，他斜倚在玻璃柜上的姿势像头懒洋洋的豹子，林晚星看见他耳垂上新打的银钉，在霓虹招牌的粉紫光影里明明灭灭，像午夜海面上危险的航标灯。

荣叔的喉结上下滚动，“灿哥，今个月生意真係...“话音未落，蝴蝶刀已经插在玻璃柜上，蛛网状的裂纹从刀尖处蔓延，正好割裂了孔雀胸针上的蓝宝石，林晚星感觉心脏被那裂纹刺穿，母亲咳血的画面突然涌上喉头。

“两千蚊，现在要。“陈阿灿直起身，黑色皮衣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他的目光扫过林晚星脖颈褪色的红绳，突然嗤笑出声：“原来係星记凉茶铺的怪胎女。“

马仔们的哄笑声中，林晚星看见陈阿灿的左手小指在背后快速摆动——这是十年前他们玩捉迷藏时的暗号，那时的他总把她藏在鱼档的冰柜后面，自己跑去引开追兵。

“胸针我要了。“她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得自己都吃惊，“荣叔说这是五十年代工部局夫人戴过的，值八千。“余光里陈阿灿的眉峰动了动，她继续胡诌：“不过裂成这样...灿哥是你刚才弄坏的，该赔给荣叔吧？“

空气突然凝固，玩蝴蝶刀的马仔刚要上前，被陈阿灿抬手拦住，他俯身逼近林晚星，薄荷烟的气息扑在她颤抖的睫毛上，“牙尖嘴利，同你阿妈卖嘅廿四味一样苦。“

霓虹灯管恰在此时爆出火花，蓝色电弧照亮他耳后那道新月形伤疤，林晚星突然记起某个暴雨夜，13岁的陈阿灿背着她穿过淹水的街道，冰凉的雨水顺着那道伤疤流进衣领。

“钱我替荣叔给。“陈阿灿直起身，从皮衣内袋扯出叠钞票摔在玻璃柜上，沾着机油的纸币散落时，林晚星看见最底下那张印着星记凉茶铺的外卖单——那是她昨天送去修车行的。

当啷一声，胸针被扔进她掌心，陈阿灿转身时皮衣擦过她手背，温度灼人，“执笠啦，呢啲破烂。“他的冷笑散在夜风里，“有钱人嘅游戏，你玩唔起。“

林晚星握紧胸针，孔雀尾羽的银刺扎进掌心，她看着陈阿灿的背影消失在“周生生“的金色招牌下，那件皮衣终究没能完全遮住他后腰的绷带——昨夜在凉茶铺后巷，她分明听见金属击打肉体的闷响。

荣叔突然塞过来个塑料袋，“后生女快走，呢班契弟等阵要杀回马枪。“袋子里装着胸针和那叠钞票，最上面那张沾着星记凉茶铺的陈皮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