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尘世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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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去看莫兰迪

你的暑假通常都始于雨季的开端,所以,我们有那么多次雨中开启的旅途。

这次,是我最爱的画家在上海有展览,我兴奋地向你描述我对他的喜欢,把他的画册拿给你看,你看看那些高级灰的瓶瓶罐罐,脸色漠然。是啊,对刚刚十岁的你而言,他的色调沉静得毫无刺激性。你喜欢的画作是颜色热闹的梵高和米罗。

但是你乐于和我出行。你把心爱的毛熊,一大一小的两只,塞进我的旅行袋,它们会在晚上睡觉时一左一右地躺在你的枕头边,它们是身为独生女的你最好的朋友。安置好它们以后,你默默穿好衣服,背着属于你的那份行囊,跟着我出门了。

一到公共场合,就惊觉你真安静啊!上火车,你静静地喝水,放回杯子,从包里拿出《风鸟皮诺查》看了会儿,又拿出速写本画了张画。是很开心吧,你很小声地唱起来了,几乎听不见。这辆车特别空,你一个人坐在靠窗口的座位上,旁边只有妈妈,腼腆的你很放松,所以快乐。后座是一对超级可爱的小双胞胎,一左一右地攀着爸爸的脖子,一唱一和,唱歌打闹背童谣,你被吵得没法看书,就闭上眼睛休息,小眉头蹙着,显然没睡着。多少大人,都做不到你的隐忍。

到了上海,我们坐地铁,又在雨中赶了很远的路,你把伞让到我这边,说:“我就喜欢淋雨。”终于,转了好几个街头,我们看见三两长发飘然的姑娘向一栋建筑物走去。我对你说:“一定是那个美术馆,这些姑娘的气质多好,一看就是爱文艺的有修养的女孩,你将来也一定是这样。”你咯咯地笑起来,笑我这种幼稚的恋女狂。

我们找到入口,兑了实体票,拿了为孩子专门做的宣传手册,先看到的是基里科的画,政治意味浓烈且富情绪张力,我并不喜欢。你认出那张著名的《一条街道的忧郁与神秘》,在那张画前停留了很久;你更喜欢他为戏剧设计的道具,在那个展厅看得很仔细。很多孩子拿出素描本临摹,你的本子还安静地躺在你的包里,你扭捏着,不好意思把它们拿出来当众画画——有时我很庆幸你喜欢的是美术,因为乐器和舞蹈都是台前艺术,必须有临场表演能力,而你太羞涩了。

进入莫兰迪展厅,我突然觉得呼吸都被柔化了,展出方为了配合这些画,精心装修了展厅,头顶是意大利式门廊,刷了柔和的灰调子,莫兰迪的瓶子和花,安静地盛开其中。我从来没想到有生之年能亲见它们,而且是和我最爱的人一起,我太兴奋了。

我激动地向你倾诉我的思绪:“你觉不觉得他的花好美啊,你看这些笔触,这微妙的色调……可是好吃亏啊,他的画印在画册里,效果就打了点折扣,就像有的人不上相一样,现场看到画的肌理,真是美啊!”你点点头,表示很明白我的想法,微笑着看我语无伦次地快乐着,很耐心地陪着我在这个只有三张静物画的小厅里,待了很久。

出了展厅,你说要在江边拍照,你很专业地把手折起来,做出海鸥飞翔时的样子。鸟类是你的梦中情人,你熟悉它们的身体语言,也知道怎样用它们的语言表达欢乐。

我从微雨的上海带着你去苏州。苏州是雨后的艳阳,在小小的面包店里,我们啃三明治当作午饭。你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阿婆在卖花,竹篮上铺着白布,整齐摆放着穿成手串的茉莉、放在小竹笼里捆着红线的白兰花。你说阿婆好可怜,这么老还要顶着太阳卖花,你想买下她最后一个手串。阿婆看看你,招招手,掀起棉布,拿出下面用湿布裹着的更新鲜的茉莉手串,让你挑,然后给你妥妥地戴上,说:“好妹妹,一路平安。”整个下午,你不停地抬手闻花。西谚云:“女人的美德,就像花一样暗放清香。”我觉得,那花的清香,是你的善良护持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