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人间的客栈
半月后。
山野间暮色沉沉,湿冷的雾气在林间游走。
一主一仆沿着蜿蜒的山径前行。
青衣公子步履从容,衣袂不染尘埃。身后少女斜挎油伞,负着一个硕大的陶罐,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扑通”的水声。
“若是再遇到集市,换个容器吧。”沈砚看了一眼公孙离,“只是装条泥鳅,这罐子太大了些。”
“还好。”公孙离勉强挤出个笑容。
这罐子还大?不想想里面是什么。能把那种存在当成泥鳅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就这一位了。
“公子,您既然有心放生,为何还要囚禁着它?”公孙离问出另一个疑惑。
“万物皆有其时序,如同春种不可秋收。”沈砚叹息,“有时需在时光里蛰伏,等待因果成熟的节点。”
“阿离受教。”公孙离表情虔诚。
沈砚表面微笑顿首,心中却是没好气。
他巴不得分分钟就让四灵归位,而不是带着个小丫头跑江湖装逼。
但青龙归位的契机不明,再急迫也只能静待时机。
罗盘香篆持续燃烧,烟雾时而扭曲成狰狞触手,时而闪现出日日减少的时间。
【二十九年三百五十一天】
借着渐起的月色,瞥见远处一点灯火。
走近看时,是座孤零零的两层木楼。褪色的“任家客栈”布幡在夜风中摇晃,拴马桩上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柴垛旁横着几具狼尸,身上看不到半点伤口。
能在荒山野岭开客栈,店主显然不是善茬。
“黑店?”
公孙离似有些紧张,紧紧抱住油伞。
推门而入,一楼是老旧的饭堂,虽简陋却收拾得整洁。
柜台后坐着个矮壮汉子,满脸横肉在跳动的烛光下更显狰狞。
见到有人进来,汉子铜铃眼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公孙离背着的陶坛上。
“店家。”公孙离下意识挡住坛子,“我们住店……”
嘭。
话音未落,汉子忽然一拳砸在案上,震得酒坛嗡嗡作响。
“二位想必初来此地,不知道这儿的规矩。”汉子声如洪钟,“要投宿?先问过某家这对拳头!若不然,就请南行四十里,那有集镇。”
沈砚暗自叹气。
当前这时代的江湖气确实重,到哪都不缺好勇斗狠的戏码。只是本公子忙着拯救世界呢,真没闲心跟你过家家。
“非要打么?”公孙离弱弱问,“要是我们赢了呢?”
“你们赢?”店主哈哈大笑,露出满口黄牙,“我任五的功夫稀松平常,可方圆几十里也少有敌手!你若是赢,白吃白住。”
“不必。”沈砚抛块银子在柜上,“我们多付银钱。”
“只怕由不得你。”任五铁塔般的身躯骤然暴起,拳风裹着腥气直扑沈砚面门!
沈砚面无表情。
公孙离眼中厉色闪过。
“放肆!”
铮!
剑鸣如龙吟炸响,任五的拳头停住。
只见他额角青筋暴起,整条右臂竟不受控地颤抖。
公孙离未及拔剑,仅以纸伞相迎。
“倒是走眼了。”任五眼里闪过忌惮。
公孙离一言不发,探手握住伞柄。
听沈砚随口一句话,在路上做了这把伞,剑隐藏于伞骨中。
“算了。”沈砚劝阻。
“没想伤他,只想要一只手。”公孙离轻语,松开剑柄。
任五把手背到身后。
沈砚暗自摇头。
这丫头说话细声细语,看着柔弱无害。实则内心深埋仇怨,杀性不是一般大。
沈砚对任五道;“可有房间?”
“有……房间都空着,楼上随便住。”任五没敢抬头,只扫了眼陶罐,“若是存放东西,我这有地窖。”
“用不着,只住一晚。”公孙离紧了紧陶罐,跟着沈砚踏入二楼厢房。
任五抬头看了一会儿,转身对厨房招呼。
“阿沅,没听见来客人吗?送盅热汤上去。”
“哦。”
公孙离听见声音,当即推门出来。本欲回绝,却不由一怔。
厨房帘幔掀起,走出的厨娘云鬓高绾,素色襦裙掐出盈盈腰身,捧着一盅热汤袅袅而行。露在袖外的半截手腕白得晃眼,连蒸腾的热气都似为她笼了层纱。
“一个粗暴莽夫,竟娶个漂亮姐姐。”
公孙离正感慨造化弄人,却见厨娘蓦然抬头。
烛火映亮了脸。
“呀!”
蜈蚣状刀疤横七竖八,从额角蜿蜒至下颌。翻卷的皮肉泛着暗红,无疤处则如羊脂玉般光洁。极美与极丑在这张脸上撕扯,惊得公孙离竟踉跄了两步。
厨娘走进房间,少女忍不住再次打量。
应是一张极美的面孔,却被伤疤彻底毁坏。让公孙离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蒙了人皮面具。
“疤是真的,身上也有。”厨娘嗓音清泠如泉,让疤痕愈发刺目。
“对、对不住……”少女回过神,满脸涨红。
厨娘却见怪不怪,将汤盅轻轻放下。
“这汤?”沈砚心中异样。
汤中飘着一块豆腐,豆腐里似是钻着泥鳅。
“山野小店,没什么好招待的。”厨娘介绍,“这道‘青龙钻豆腐’是本地特色,两位尝尝。”
用筷子拨开嫩白豆花,露出里面蜷曲的泥鳅。
沈砚看了眼厨娘。
大衍天机,掌四灵生灭。在寻找契机的路上,关联皆有定数,不存在巧合。
公孙离好奇发问:“泥鳅怎么放进豆腐的?”
“生时放入冷锅,水温渐升,它们便拼命往凉处钻,最后闷死在豆腐里。”厨娘顿了顿,“有些东西,看似找到庇护,实则作茧自缚。”
公孙离眨眨眼:“姐姐是在提醒我们么?”。
沈砚问道:“泥鳅想活命,当如何?”
“回河里。”厨娘道,“离了锅,哪里不能去得。”
“若入海呢?”
“入海?”厨娘像听了天大笑话,“咸水泡两日就得烂鳃,泥鳅可没那个命数。”
“多谢。”沈砚露出笑意。
识海罗盘指针轻颤,青龙图腾光芒大盛。
沈砚与厨娘间,生出一缕紫气。
刚想要伸手摄取,随即散没于四周。
……
某处秘境剧烈震颤。
十二尊玉座环列穹顶,座上男女僧道各异,衣袍古朴玄奥,不似今时之人。
中央祭坛,立有百丈高的肉卵,缓缓渗着粘稠汁液。
肉卵被许多锁链禁锢,贴着数不清的符咒。像在呼吸般规律鼓动,每一次收缩都让虚空裂开细纹。
上古符咒早已黯淡,锁链上锈迹斑斑。
一股淡淡的紫气不知从何而来,竟让符咒再次生出光彩,让锁链锈迹逐渐褪却。
十二人同时睁开眼睛。
“鸿蒙母气?”
“半月前的感应不是错觉,确是鸿蒙母气的气息。否则孕育中的新神,不会这样暴躁。”
“人间虽有上古末裔,但血脉稀薄,不足以让母气复苏。”
“或是有灵物觉醒,或是有人在做什么。”
“无论是什么,都要查清楚。”
“新神降世只剩三十年,不可再让旧日残党生乱。”
“我等合力,看能否找到他。”
十二道金光射向肉卵。
黑液骤然沸腾,触须幻影从卵内探出,在空中交织成星图。光点闪烁间,画面移动定格。层层迷雾之间,似有一家客栈。
砰!
星图突然炸裂,肉卵发出尖嚎,反噬之力震得十二人唇角溢血!
“不行,旧日天道法则犹在,人间之外无法查探。”
“我等无法前往,让人间之人去查。”
“唤醒人间行走么……选谁?”
“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