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屈原:时间的焦虑
拥有时间这种抽象的概念是不快乐的。它将死亡的阴影投向距离死亡尚远的时候。《离骚》可能讲了另一种东西,即人们从神话时代进入理智时代时的震撼和手足无措。
在博尔赫斯最著名的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中,他提出了“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1]的观念。
在这篇小说中,一个为德国人做间谍的中国博士余准,要去杀掉一个英国人。当余准到达这个英国人的住处,发现英国人是一位汉学家,正痴迷于研究余准的曾祖彭㝡的一部小说。这位神秘的曾祖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十三年闭户不出,用一部小说建构了一座时间的无形迷宫。英国人谈到来自彭㝡的启发:
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目前这个时刻,偶然的机会使您光临舍间;在另一个时刻,您穿过花园,发现我已死去;再在另一个时刻,我说着目前所说的话,不过我是个错误,是个幽灵。[2]
博尔赫斯用这篇小说探讨了时间的观念,认为时间不再是线性的,而是网状的,每一种结局都是另一些分岔的起点。这种时间观被认为是后现代主义的。这篇小说也被认为是后现代文学的开创性作品。博尔赫斯是最早一批打破线性时间、制造时间迷宫的作者。他展现了人从现代社会走入后现代社会中的震撼感和手足无措感。博尔赫斯写出这些作品后半个世纪,东野圭吾、波拉尼奥等人的作品中,时间迷宫的感觉就变得司空见惯了。
博尔赫斯也说:“我相信柏格森说过:时间是形而上学的首要问题。这个问题解决好了,一切都迎刃而解。我认为,幸亏世界上没有一种危险能得到化解,意思是说,我们将永远焦虑不安。”[3]在两个时代交界之处,往往会产生第一流的创作者,而他们的作品对于同时代的人来说,常常显得不可理解。这是因为他们比其他人更早、更多地感知到社会的变化、观念的冲突。屈原就是一个这样的作者。
在屈原生活的年代,他的国人感觉不到新时代的颠覆性;在屈原身后,他的阐释者对屈原所处的旧时代感到陌生,所以难以理解屈原的矛盾。屈原虽然获得了长久的纪念,但他的形象变得越来越陌生。人们将他看作一个高尚得无法理解的人物,并因此原谅他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