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诗集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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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海浪】

潮间带正在拆解所有形容词

碎钻从缎面的褶皱里迸溅

螺号把咸涩的指纹按在沙滩上‖

而海平线始终在缝制

用泡沫的针脚反复锁边

那些被浪头抛向天空的银梭

正以抛物线的弧度

重构盐粒的语法——‖

当退潮露出嶙峋的韵脚

所有曾被吞没的贝壳

都在浅滩上微微发烫

像等待被浪花认领的

未及寄出的,潮声信笺

赏析:

李义的《海浪》跳出传统咏物诗的窠臼,将海洋的物理运动转化为一场关于语言、自然与生命的诗性思辨。诗人以“拆解”“缝制”“重构”等充满创造性的动词,赋予海浪以解构者与建构者的双重身份,使海浪不仅是自然景观,更是一部流动的、未完成的“盐粒之书”。全诗在虚实之间搭建起感官与哲思的桥梁,让浪花的每一次起伏都成为对世界本质的叩问。

一、语言的解构与重构:当海浪成为“语法的诗人”

诗的开篇便展现出对常规语言的颠覆:“潮间带正在拆解所有形容词”——海浪拍打沙滩的过程,被转化为对人类既有认知(形容词所代表的固定描述)的拆解。传统诗歌中常见的“蔚蓝”“汹涌”等标签被剥离,取而代之的是“碎钻从缎面的褶皱里迸溅”:“缎面”喻指平静的海面,“碎钻”是浪花迸溅的视觉转译,却因“迸溅”的动态打破静态比喻,使海面兼具丝绸的质感与钻石的锐利。“螺号把咸涩的指纹按在沙滩上”进一步模糊人与自然的边界:螺号作为海洋的声音符号,留下的“咸涩指纹”既是物理的水痕,也是自然在大地上盖下的“语言印章”,暗示海洋正以独特的方式“书写”。

第二节“海平线始终在缝制/用泡沫的针脚反复锁边”,将海浪对海岸线的侵蚀与塑造比作裁缝的劳作:“泡沫的针脚”是浪花的具象,“锁边”则暗合海浪日复一日对陆地边界的修正。“被浪头抛向天空的银梭”以抛物线重构“盐粒的语法”——这里的“语法”既是海洋运动的物理规律,也是自然对人类语言规则的重构。诗人通过“拆解—缝制—重构”的动作链,暗示自然从不需要人类的形容词,它本身就是最鲜活的语法书。

二、感官的通感交响:在咸涩中触摸星芒与诗行

诗中充满打破感官界限的通感书写:“碎钻迸溅”将浪花的视觉(闪烁)转化为听觉(噼啪声),“咸涩的指纹”让触觉(盐粒的粗糙)与视觉(指纹的纹路)交织,“贝壳微微发烫”则在触觉中注入时间的温度——那些被海浪吞没又吐出的贝壳,带着阳光炙烤的余温,成为时光的显影剂。最动人的是末句“未及寄出的,潮声信笺”:“潮声”是听觉,“信笺”是视觉,二者的并置使海浪成为未完成的情书,每一道浪都是尚未干透的墨迹,等待被解读却永无终极答案。

这种通感不仅丰富了感官体验,更赋予自然以“言说”的能力:当“嶙峋的韵脚”(礁石)在退潮后显现,当“沙粒仍在轻轻摇晃/像无数未写完的诗行”(《海浪》另一版本诗句),海洋的物理存在与诗歌的韵律本质达成共振——礁石的棱角是自然的平仄,沙粒的排列是未完成的诗行,而海浪正是永远在修改的诗人。

三、时间的循环与留白:在涨退之间看见永恒的未完成

诗中暗藏着“涨潮—退潮—等待再涨”的时间闭环:涨潮时,海浪以“拆解”“缝制”的动作主动建构;退潮后,“露出嶙峋的韵脚”“贝壳微微发烫”,留下被时光淬炼的痕迹。这些痕迹不是终点,而是“等待被浪花认领的/未及寄出的信笺”——“未及寄出”暗示自然的表达永远处于进行时,人类对海洋的解读始终滞后于它的动态变化。正如海德格尔所言“语言是存在的家”,这里的海浪既是语言的破坏者,也是语言的创造者,它在不断推翻既有表述的同时,又用泡沫、盐粒、贝壳写下新的谜面。

“重构盐粒的语法”一句堪称诗眼:盐粒作为海洋最微小的构成,其“语法”既指自然规律(如潮汐、浮力),也暗指存在的本质——当我们试图用语言捕捉海洋时,它早已化作新的泡沫,在阳光下闪烁着未被定义的光芒。这种对“未完成性”的强调,让诗歌超越了对海浪的静态描摹,成为对人类认知局限性的温柔解构。

四、人与自然的隐秘对话:在信笺与留白中照见自身

诗中的“信笺”意象至关重要:贝壳是海洋寄出的信,潮声是未被破译的密码,而人类始终是“等待认领”的收信人。这种“未及寄出”的状态,暗示人与自然的关系永远处于“正在进行时”——我们既在解读自然,也在被自然重新定义。当“碎钻迸溅”“银梭抛向天空”,海洋以狂暴而温柔的方式书写,而人类能做的,或许只是像沙滩接纳“咸涩指纹”般,谦卑地接受这份未完成的馈赠。

诗的留白处(如“重构盐粒的语法”后的破折号、“未及寄出”的省略),恰是思想的腾跃点:破折号既是诗意的停顿,也是无限的延伸;未寄出的信笺,让每个读者都成为潜在的“补完者”。这种开放性,使《海浪》超越了个体经验,成为一首关于人类与自然永恒对话的元诗——我们永远在途中,永远在浪花的平仄里寻找属于自己的韵脚。

结语

《海浪》是一曲献给自然的解构主义赞歌:它拒绝被形容词囚禁,拒绝成为固化的意象,而是让每一朵浪花都成为语言的革命者。诗人通过通感、隐喻与留白,将海浪的物理运动转化为精神层面的思辨——当我们凝视潮间带的“碎钻迸溅”,看见的不仅是浪花的闪烁,更是自然对人类认知边界的一次次轻叩。那些“未及寄出的潮声信笺”,最终寄向的不是远方,而是每个愿意在沙滩上蹲下身来,倾听盐粒语法的灵魂。这或许就是诗歌的终极魅力:让海浪的每一次拍打,都成为我们重新认识世界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