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乡者

林远山的皮鞋碾过青石岭村口的碎玻璃时，手机弹出一条推送：【网红村长直播带货破百万！乡村振兴新典范】。他抬头望去，村碑上“青石岭“三个字被涂改成“治愈系世外桃源“，底下用红漆喷着某短视频平台LOGO。

腐臭味刺进鼻腔。二十年前清澈见底的月牙河，如今漂满泛着金属光泽的泡沫，岸边芦苇枯成一把把生锈的铁剑。几个老人蹲在歪斜的祠堂门槛上直播，滤镜把皱纹磨平成塑胶质感的脸。“家人们给榜一大哥点点关注！“豁牙的王伯对着手机嘶喊，假牙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粉红色。

“远山？“沙哑的呼唤让林远山浑身一颤。祠堂阴影里蜷着个裹军大衣的人形，怀里抱着台老式收音机。那人掀开兜帽，露出半张被烧伤的脸——是堂哥陈大勇。“你爹在卫生院吊着最后一口气，就等见你这'大厂精英'呢。“他阴阳怪气地晃了晃收音机，天线划过林远山的阿玛尼西装，“现在村里只听这个。“

收音机突然爆出刺耳杂音，夹杂着村支书的声音：“...青石岭文旅开发项目已进入二期，投资方承诺每户分红...“林远山这才发现祠堂飞檐上钉着块LED屏，正循环播放宣传片：无人机航拍下，梯田拼成巨大的二维码，扫进去是民宿预订页面。

卫生院走廊贴满“直播致富标兵“奖状。301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曲线越来越平缓。父亲的手像枯藤缠住他手腕，指甲缝里嵌着黑土——即便卧床三年，老人每天仍挣扎着要去村东头那三亩承包地。“族谱...在樟木箱底...“父亲喉咙里滚着痰音，“他们要把祖坟迁去开发区...河神发怒了...“

窗外传来尖锐的刹车声。五辆贴着“MCN机构“标识的商务车鱼贯而入，网红们举着云台涌向祠堂。穿貂皮大衣的村支书赵宝田踱进来，金链子在锁骨处勒出红痕。“大侄子回来得正好！“他往床头柜拍下一摞文件，“签个字，祖宅改造成网红民宿，你爹的医药费村里全包。“

林远山翻开合同，最后一页附着航拍图：林家祖宅的位置被标成“治愈系星空房“，祖坟区规划为“沉浸式体验馆“。“你们把死人当卖点？“他指尖几乎戳破纸张。赵宝田嗤笑着抽出支电子烟，“市里专家说了，这叫'情感经济'。上周老周头直播哭坟，打赏够买半年降压药！“

监护仪发出长鸣。父亲的手倏然垂落，床底樟木箱应声弹开，泛黄的族谱散落一地。林远山捡起一页，乾隆年间记载着“立约护林，盗伐者沉潭“的家规，背面却被人用马克笔涂鸦：此处可安装全景玻璃。

夜色吞没青石岭时，无人机群腾空而起，在祠堂上空排列成“点赞“手势。林远山站在祖宅天井里，二十年前刻在廊柱上的身高标记还在，只是下面多了一行小字：网红打卡点，禁止触摸。后山传来爆破声，夜空中稀土矿的探照灯将云层染成毒蘑菇般的荧绿色。

“河神死了。“陈大勇幽灵般出现在门槛，军大衣下露出半截矿工服。他拧开收音机，沙沙声里传出二十年前的天气预报：“...青石岭地区暴雨橙色预警...“突然插播进赵宝田的怒吼：“谁准你动祠堂的砖！那是明代...“声音戛然而止，换成甜腻的女声直播：“亲亲们，现在拍下古宅盲盒送灵异滤镜哦！“

林远山摸出父亲给的钥匙，打开尘封的谷仓。手电筒光束扫过处，十二台旧式矿车铁锈斑驳——那是九十年代村办稀土矿的遗物。矿车底座刻满正字，每满五个就添条斜杠。月光从裂缝漏进来，照在墙角一堆矿泉水瓶上，标签印着“青岭山泉“，生产日期是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