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大明的36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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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王二斜睨着持刀少年嗤笑道:

“小叫花子也学人拦路?”

说着绕开王卷之抬脚向前:

“滚去别处讨食!”

话音刚落,少年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攥着豁口柴刀抬手劈向王二。

刀锋离喉三寸时,老卒突然探手扣住他腕骨反拧,柴刀落地的刹那,少年跟着疼嚎一声。

“就这?”

王二靴尖挑起柴刀甩向十步外:

“你娘没教过怎么杀人吗?”

说着他薅住少年的发髻拽到面前:

“瞧瞧这细胳膊,剁下来喂狗都嫌硌牙!”

少年趁机张嘴向王二咬去,却被手掌掐住两腮:

“牙口倒利,可惜......”

话未说完突然变脸,抬膝猛撞少年腹部。

“呕——”

少年蜷成虾米干呕时,腹中剧痛让其浑身痉挛,却硬是没吭一声。

“够种!”

王二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下回记得往这儿砍,砍中了,爷爷赏你半块饼。”

蜷缩在地上的少年,眼睛像淬了毒似得,死死钉在王二的喉咙。

王二冷笑一声抬脚要踹,却被王卷之一把拽住:

“长本事了?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说着,王卷之拽着老营兵向驿站抬脚。

驿站正堂的门轴“吱呀”一声哀鸣着倒下时,霉味混着腐木气息扑面而来。

王卷之掩住口鼻,眯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屋内的八仙桌断成了两截,残肢似的支在墙角。

东南角半塌的土炕上,几片泛黄的草席裹着一具幼小的身躯。

王卷之用脚拨开草席,呼吸骤然一滞。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平躺在霉斑里,不合体的粗布衣裳结着黑褐色的血痂。

苍蝇在溃烂的伤口上起起落落,女童却安静得像是睡着了,薄如纸片的胸腔几乎看不出起伏。

顾正炎跟进来时,正看见王卷之用酒葫芦往女童干裂的唇间滴水。

“壮士......”

顾正炎蹲在草席边,指尖悬在女童鼻息处探了一下:

“这孩子怕是得了暑疟需要赶紧救......”

“省省你的仁心吧!”

王二找了块平整的位置躺好继续道:

“看见那丫头手指没?指甲缝发青,嘴角泛沫,这是吃过死人肉的症候!”

“别碰她!”

循声望向已经爬到门槛的少年,王二枕着胳膊嗤笑:

“瞅见没?你俩善心全都喂了狗。”

王卷之默叹一声站起,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阴风。

“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

书生一边嘟囔着一边来到王卷之身边坐下,却始终念不出一副完整的方子。

少年警惕的看了对过的三人,捂着肚子挪到草席旁,用身体挡住妹妹。

破窗漏进的日光将他单薄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竟似张牙舞爪的困兽。

女童忽然抽搐着咳出黑血,溅在少年的膝盖上,像极了泼墨画里凋零的腊梅。

王卷之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背靠着墙闭目养神。

听着耳畔传来顾正炎压抑的啜泣,不由想起前世带团参观博物馆时,解说词里那句“明末人口锐减四千万”,此刻突然有了重量。

四千万个这样的草席,四千万个这样等死的人。

“呸!”

王二吐了口痰,坐起身从褡裢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肉干的腥臊味顿时弥漫开来。

“狗鞑子的马肉干比老子的脚皮还硬!”

说着狠狠撕下一块,嚼着肉干的声响格外刺耳。

“咕——”

草席方向传来一声肠鸣,少年的喉结跟着滚动了几下。

王二见状掏出半块饼掰得“咔咔”作响,碎渣掉在衣襟上又捡起来弹向少年:

“香不香?”

顾正炎猛地起身:

“王壮士!稚子何辜......”

“无辜?”

王二转向少年嗤笑:

“你妹啃过谁的大腿?你爹还是你娘的?”

少年听了这话突然暴起,老营兵反手将饼砸在他脸上。

就在这时,王卷之的刀鞘横在两人中间:

“够了!要打出去打!”

王二骂了声晦气,把厚背刀往地上一撂,瘫坐在东墙根继续嚼着肉干。

少年赤红的眼珠在王卷之脸上剐了几遭后,踉跄着坐回了草席。

王卷之默叹一声解下牛皮水囊抛了过去。

水囊砸在浮土里滚了两圈,少年愣怔之后像饿狼扑食般攥住。

他抖着手拧开囊塞喉头滚了滚,转身把水送到妹妹唇缝:

“妹妹,哥弄到水了......等开春......等开春带你去摘榆钱......”

顾正炎望着这一幕长叹一声: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日光偏移了半尺时,女童的胸膛终于不再起伏。

少年突然僵住,沾水的指尖悬在妹妹鼻端后,整个人瞬间化成了一尊泥塑。

王卷之别过脸,喉结滚动着咽下了心里那份悲凉。

一旁的王二抿了抿嘴,默叹一声把肉干塞回了褡裢:

“小子,教你个道理,这世道只有活下去的,才配谈报仇。”

“闭嘴吧你。”

王卷之烦躁的起身踢了踢老营兵:

“走了,去郏县!”

路过少年时,王二甩出半块饼:

“带着路上吃,别他娘死在老子前头了,晦气!”

三人踩着烈日离去时,少年突然发出声野兽般的呜咽。

顾正炎回头望去,正见少年将妹妹的尸体捆在背上。

书生转头追着王卷之的脚印喊道:

“壮士!我们不若带上那孩子......”

“带个逑!”

王二用刀鞘扫断拦路的枯枝:

“背着具发臭的尸首,你不嫌晦气?”

顾正炎闻言沉默片刻,横身拦住王卷之:

“壮士可知商汤伐桀时,仅有七十里封地?今建奴叩关而明廷朽,流寇肆虐而苍生苦,此时正是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之时……”

王二闻言嗤笑着打断道:

“酸丁又犯书癫了!去年罗汝才扯旗反闯王,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顾正炎并未搭理王二,看着沉默的王卷之继续道:

“孙传庭的秦军必败,但败军正是燎原火种,壮士的夜不收旧部,王二这样的老营兵,再加上各州府的饥民......”

“放你娘的屁!”

王二听了这话不乐意了:

“额们闯营二十万人马都打不进北京,凭这驴日的能成事?”

顾正炎闻言眼中精光暴射:

“李自成不过是个驿卒……”

“行了!”

王卷之猛然转身,话到嘴边突然改口:

“去郏县!”

话音刚落,驿站方向突然腾起黑烟。

王二眯眼望去,见少年正引燃驿站,火星顺着残墙窜上房梁:

“这小狼崽子,倒是个放火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