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被推下地铁车厢
西安地铁二号线,开往北客站方向的列车末节车厢内,报站广播响起:“前方到站体育场站,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车门旁的塑料座椅上,李晓雨斜靠着冰凉的透明挡板,盯着手机上婚纱店小张发来的消息:【姐,我再跟你确认一下,明天下午2点来试婚纱是吧?】睫毛在她的眼睑处投下小片阴影。
直到屏幕变黑,她也没想好该怎么回复。
列车缓缓到站停稳,车门打开的金属摩擦声中,上下车的人群交错着漫过车门。
屏幕再次亮起,微信提示音让她放空的眼神重新聚焦。这次是男友丁旭阳发来的:【我妈下午去公司找你了?】
李晓雨坐直身体,手指悬置在屏幕上空,指尖发颤。
下午三点的记忆混着咖啡豆的苦涩味道翻涌而来。从她进入咖啡馆,丁旭阳母亲张俪的目光就扫描仪似的透过眼镜片打量着她,一直到她坐下,打量的目光又变成了赤裸裸的审视,语气里满是轻蔑。
“晓雨,你别怪阿姨说话直。”张俪低头用勺子拨弄着杯子里的奶泡,眼皮都懒得抬,“你们小年轻谈恋爱那都是荷尔蒙作祟,可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讲究个门当户对。”
“你爸爸的情况,阿姨也打听了,风言风语也不是空穴来风的。阳阳未来还要在学校里拼前程,总不能因为你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
“男人抛妻弃女十年不露面,这叫什么?“勺子敲着杯沿发出脆响,“叫责任感塌方。你妈把你拉扯大确实不容易,但单亲家庭的孩子啊!“她拖长尾音,用勺子在桌面划出半弧,“就像缺了角的拼图,硬要塞进我们家这幅完整的画里,只会硌得大家都难受……”
车门关闭的提示音将李晓雨拉回现实。列车刚一启动,丁旭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按掉来电的瞬间,她的头顶传来一声粗粝的陕西话:“给爷让个座。”她抬头正对上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眼珠自上而下盯着她。老头有些驼背,但精神头看着比车厢里大多数年轻人都要好。
手机再次震动,是男友带着讨好的道歉。
【宝宝别生气了,我妈那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结婚是咱两的事,我们有问题好好沟通处理,互相理解好不好?】
她心下一软,鼻头发酸,眼眶立刻红了,内心翻涌的委屈开始泛滥。她强忍眼泪咬着下唇打字回复,突然脚面一痛,老头的脚正踩在她的白色帆布鞋上。
李晓雨不悦皱眉,却因为不善处理人际冲突不敢直视老头。她只奋力将脚抽出,双腿转向车门的方向侧坐着,尽量不跟他目光接触。
男友的消息又来了。
【你能不能成熟点儿!我妈说的也没错。你能不能理解一下我,不要这么任性!】
她心下一凉,胸口剧烈起伏着,随即删掉了对话框中没打完的“我们谈谈”。
永宁门站到了。车门开启后,上来个抱孩子的中年女人。头发汗津津贴在她疲惫的脸上,怀里的孩子蚕蛹似的扭动啼哭着。
老头又踢了李晓雨小腿一脚,“起来!”她吃痛咬牙,心里本就憋着气,更不愿将座位便宜了老头,便伸长脖子朝抱孩子的女人喊道:“大姐,过来坐这吧。”起身时她还故意弓着背隔开老头,拽着女人迅速落座。
“狗日的!”老头从背后猛推了她一把,见她踉跄着撞到旁人才勉强站稳,污言秽语张口就来,“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你爸妈就教育哈你这瓜种······”
“闭!嘴!!!”她猛然转身后的叫声撕裂了车厢里原本琐碎烦乱的嘈杂,惊得众人齐刷刷看了过来。老头被她喷火的眼神灼得后退半步,在周围乘客的指责声中,骂骂咧咧朝车尾走去。
李晓雨胸口剧烈起伏着,脸涨得通红。她无措地理了理头发,低头走到门边紧抓扶手,盯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黑暗。她内心不断翻涌的复杂情绪,因为刚才失控吼的那嗓子,竟畅快了许多。
地铁“哐嗤哐嗤”摇晃着向前,男友又打来视频通话。她盯着屏幕上的“旭阳”二字,指尖轻滑,挂断、拉黑、删除。紧接着她调出婚纱店小张的微信,给出明确回复:【明天有点事,先帮我取消吧。谢谢。】
丁旭阳是李晓雨高一届的学长。她大二开学时两人正式在一起,原本打算毕业后就结婚。却没想到夭折在了见父母的阶段。
李晓雨家的情况,两人确定关系前她都一五一十告诉他了。当时他满眼心疼,只是一味安慰她一切交给他来处理。
真正到了需要他处理的时候,他却说她不成熟、任性、不理解他。
当初李晓雨妈妈坚决反对她跟李旭阳谈恋爱,三番五次警告她把心思花在考研和找个好工作上,尽早断了毕业就跟他结婚的想法。
如今妈妈的料想都一一应验。李晓雨即没考上研究生,也没找到个赚钱的好工作,结婚也变成她一个人自作多情。
她只能将眼下自己的这一系列失败,归根到爸爸的不负责任上。
南稍门站的风灌进车厢,她这才发现自己攥扶杆的手早已泛白,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车窗倒影里,李晓雨的黑色长发垂在胸前,衬的脸越发白皙。她看着自己额角的血痕,目光渐渐失焦,画面开始模糊重叠。早上出门前跟妈妈吵架的场景清晰起来。
妈妈举着从她床上翻出的皮影样品和项目资料,扔在客厅地板上,声音发颤地质问:“这什么意思?为什么把皮影带到家里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在妈妈灰白的头发上投下细碎光斑。
“这些只是我的工作。我不是故意带回来的,最近要加班赶项目……“
“谁让你干的?谁让你干这个!”妈妈根本不听她解释,只一味发泄不满。自从父亲消失后,皮影及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成了不能触碰的禁忌。
眼前的画面又切换到妈妈举着剪刀,对准父亲送的那只兔子皮影准备剪下去。
“不要、不要剪。对不起!妈、我错了。”
面对李晓雨的求饶,妈妈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兔子皮影一分为二,掉到地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能不能正常点?爸已经走了十年了,我们就不能往前看吗?“李晓雨彻底情绪崩溃,“跟你一起生活,真的好窒息!我每天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惹得你情绪崩溃。你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爸爸为什么离开?难道你就一点问题没有吗?“
车门上的倒影逐渐扭曲变形,李晓雨满是泪痕的脸慢慢变成了妈妈的模样。她眼里含着泪,目光从震惊转为委屈,最后化作一片冷漠,盯得李晓雨浑身发寒。
“前方到站钟楼站……“报站声将她从回忆中惊醒。车门上突然金光浮动,一只纤细灵巧的小金龙正穿透黑暗朝她游来,耳边响起一声龙吟。
李晓雨不可致信地瞪大眼睛。这龙跟她在陕西历史博物馆看过的赤金走龙一模一样。等她抹了眼泪再定睛去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车门开启。得亏她死抓着眼前的扶手不放,才没被下车的人潮裹走。
即将关门的警报声响起时,有人突然从背后猛推了李晓雨一把。她整个人几乎是弹射出的车厢,身体的重心在踉跄几步后没能稳住,整个人脸朝下扑向地面。膝盖磕在地面的刹那,她听见牛仔裤撕裂的声音。
李晓雨想到肯定是那老头怀恨报复。她咬着后槽牙撑起上身:“这老东西……”
她头顶骤然响起低沉温柔的男声:“没事吧?”一只骨节分明皮肤白皙的手伸到她面前,腕间金镯轻晃,上面有条镂空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