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破阵
“眼见不为真，耳听不为实。”
这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钉入断岳的识海！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比这浓雾更刺骨，比脚下的枯骨更阴寒！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冷静！必须冷静！
老乞丐临死前那浑浊眼中巨大的恐惧和迷茫，如同鬼影般在眼前晃动。身不由己的“清醒”，身不由己的“背叛”……难道……难道根源就在这里？！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视觉早已无用。他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听觉！鸟鸣，风声，水滴，甚至远处隐约的兽吼……这些声音，是他判断方位、避开危险、寻找路径的唯一依仗！
可如果……这些声音本身就是陷阱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如果这迷阵不仅能移动树木，还能……伪造声音？！伪造出安全的路径，伪造出生机勃勃的假象，将闯入者一步步引入更深、更致命的死地？！
“鸟叫…”断岳心中警兆骤升！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视觉被彻底切断。听觉瞬间被放大到极致！
然而，就在他闭眼的刹那，那原本清晰可闻、指引着他“向前”方向的鸟鸣声，竟如同被掐断了喉咙，迅速变得遥远、模糊、扭曲！几个呼吸间，那充满生机的鸟鸣，竟诡异地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死寂！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浓雾挤压身体的粘稠感，和长风那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不！还有！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触感，从身后传来！
不是声音！是实实在在的、被拉扯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在死死地拽着他！
断岳猛地睁开眼！
浓雾依旧惨白粘稠。眼前，是长风那张煞白的小脸，写满了巨大的恐惧和茫然。他瘦小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了断岳的腿上，两只小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攥着断岳后腰的衣料，因为用力过度，小小的指节都泛着青白色！
原来……那“拽”着他的，是长风！在他突然闭眼僵立不动时，巨大的恐惧让这孩子本能地死死抓住了他，生怕唯一的依靠消失在这片吃人的白雾里！
断岳冰冷的目光落在长风惊恐的小脸上，又缓缓扫过四周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雾。心中豁然开朗！
陷阱！果然是陷阱！
那鸟鸣，虫鸣是假的！是迷阵伪造出来、引诱他走向死亡的幻听！真正的危险，或许就在那“安全”声音的尽头！而他一直依赖的听觉，早已被这诡异的阵法扭曲、欺骗！
“长风。”断岳的声音响起，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年沾满雾水和冷汗的头发，“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长风茫然地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巨大的恐惧。
“闭上眼。”断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拉紧我的衣服。无论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别睁眼，别松手。”
长风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先是将攥着衣角的小手收得更紧，指节深深陷入布料，然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恐惧还在微微颤抖。
断岳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视觉，听觉——这两条最依赖的感官通道，被彻底封闭。
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只有触觉，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敏锐。
长风那小小的、带着颤抖的力量，清晰地透过衣料传来，像一根连接着生路的细线。
还有脚下——泥土的松软或坚硬，落叶的厚度，岩石的棱角……每一次落脚，都清晰地反馈着信息。
摒弃一切虚假的引导！摒弃一切感官的欺骗！
他不再去想地图，不再去听风声鸟鸣，不再试图分辨方向。
他完全放开了对身体的控制，将所有的意念沉入脚下那最原始的触感，沉入腰间那细微却真实的拉扯。
一步，踏出。
脚下是厚实、微微下陷的腐叶层。
再一步，脚尖触到一块坚硬、湿滑的岩石。
身体本能地微微调整重心，避开。
长风的小手紧紧拽着，传递着一种执拗的跟随。
断岳不再“思考”路径，不再“判断”方向。他像一片被无形水流推动的落叶，又像一头回归本能的野兽，完全凭借脚下传来的最真实的地形反馈和身后那点微弱的牵引，在浓雾中前行。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闭眼前，四周是盘根错节、虬枝横生的密林，每一步都可能撞上树干或陷入藤蔓。可此刻，在纯粹的触觉引导下，脚下的路竟变得……一马平川？！
没有预想中坚硬粗糙的树干阻挡，没有绊脚的藤蔓荆棘。脚下传来的触感，时而是松软的腐殖土，时而是平坦的岩石板，甚至偶尔是干燥硬实的、如同被人踩踏过的小径！
这感觉极其怪异！仿佛闭眼之后，那些原本无处不在、令人寸步难行的树木藤蔓，都凭空消失了！他们行走在一片空旷无垠的平地上！
长风紧闭着眼，只能感觉到师傅沉稳的步伐和腰间衣料被自己死死攥紧的触感。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或者说，不敢听），只能紧紧跟随。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片感官剥夺的黑暗中失去了刻度。
终于——
咚！
断岳的前额，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坚硬、粗糙、带着浓重湿气和苔藓触感的东西！
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身体微微一晃，脚步戛然而止！
找到了！
断岳猛地睁开眼！
惨白的浓雾依旧弥漫，但就在他眼前咫尺之处，一堵巨大无比、如同山壁般的深褐色“墙壁”赫然矗立！上面布满了虬结如龙蛇的粗壮根须，覆盖着厚厚的、湿漉漉的青苔和寄生藤蔓！
是树干！一棵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巨榕树干！其粗壮程度，宛如一座小型的堡垒！
正是地图上标注的——“盘龙榕”！
长风感觉到师傅停下，也怯怯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这堵“树墙”，小嘴惊讶地张成了圆形。
断岳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沿着粗粝的树干摸索。很快，在离地约一人高的地方，一个被垂挂藤蔓半遮半掩的、黑黢黢的树洞显露出来。
他拨开湿漉漉的藤蔓，探手入洞。树洞内部阴凉潮湿，带着腐朽木头的特殊气味。指尖在粗糙的内壁上快速摸索，很快，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带着金属质感的、碗口大小的圆盘状凸起！
就是它！
断岳五指如钩，稳稳扣住那冰冷的金属圆盘，深吸一口气，腰腹发力，手臂猛地一拧！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咔咔……”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机括转动声，骤然响起！声音由缓到急，如同无数沉睡的齿轮被强行唤醒！
随着这震耳欲聋的机括声，弥漫在四周、浓稠得化不开的惨白雾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开始剧烈地翻滚、涌动！
然后，在长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仿佛永恒不散的浓雾，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变淡、稀薄！
头顶，被遮蔽了不知多久的天空，终于透下了第一缕久违的、带着暖意的金色阳光！如同利剑刺破阴霾，笔直地照射在断岳和长风身上，也照亮了巨榕树干上那狰狞古老的纹路！
阳光越来越盛，浓雾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周围的景象如同褪色的画卷，重新清晰起来——扭曲的枯树，盘绕的藤蔓，遍地散落的白骨……以及，前方不远处，一条蜿蜒向上、通往山谷深处、被阳光重新镀上金色的青石小径！
迷踪雾隐阵，破了！
断岳站在重新洒落的阳光下，眯起眼，望向那青石小径的尽头。手中，那冰冷的金属圆盘还残留着扭转时的触感。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处于震撼中的长风，又低头瞥了一眼腰间那块温润的玉牌。
琴王谷的残音涧，就在前方。
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那八个字带来的警示，如同阴影，无声地笼罩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