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的人生变得更有趣了吗？”
燥热的空气将夏北从迷糊的睡梦中唤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以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天花板上投下的斑驳光影。
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纯白的病床，浅蓝色的隔断帘，墙角摆放的急救推车，所有细节都与记忆中自己离开前的医务室毫无二致。
窗外梧桐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挟着热气的微风掠过树梢，树叶发出细碎的轻响。几分钟前还身处寒冬的记忆与此刻窗外盛夏的景象形成强烈反差，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回来了啊……
夏北有些怅然。
他摇了摇头，低头检查了一番自己，颈间的围巾早已不见踪影，身上少女为他挑选的那套冬装也变回了原先的制服，一切都回到了原先的模样，就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这个房间，那场穿越时空的经历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
然而……
夏北摸向自己的裤袋，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掏出来一看，是自己原先的那部手机。
他试着按下电源键开机，屏幕却始终漆黑一片，金属边框上也还留有明显磕碰过的凹陷和划痕。
看着这部和记忆中一样已经彻底报废的手机，夏北不自觉地微微松了口气。
至少它证明了自己与少女的那些经历并非梦境。
夏北从医务室的病床上坐起，回想起自己当初是因为眼前突然出现了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半透明界面，还以为是自己中暑出现了幻觉，就想来医务室休息一下，却没想到这“一下”就是好几个月。
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多久呢……
就夏北这样想着时，医务室的门忽然被推开。
“？”
进来的医务室老师看到躺在床上的学生时不由得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
“同学，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夏北回答自己刚刚就一直躺在这里，校医老师却表示怀疑。
“我才走不久，刚刚这里面还没人的。”
“大概是老师您刚才没注意吧。”
夏北随口应付着，瞥了眼墙上指向三点半的时钟——虽然已经有些记不清当初开始任务前的具体时间了，但印象里至少应该不是这个时候才对。
“所以，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校医没有太过纠结，看他好像还有点恍惚，还是关切地询问了一声。
“……有点热。”
“哦，那是空调坏了，还没找人来修……其他方面呢。”
校医又简单问了两句，见他确实没有其他不适的情况，就催促他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快点回去上课吧。
本来夏北还寻思着要不要再躺一会儿理清思绪整理心情的，但因为没有空调实在难熬，只好先回教室了。
随后，他就因为缺席了将近两节课的时间被班主任叫去询问了。
这才让夏北确认了自己离开这个时空的具体时长，大概是一个小时左右。
上课期间不声不响消失了一个小时确实比较过分，好在他平时成绩不错，在老师那边的印象也很好，在表示自己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在医务室休息了一会儿”之后，班主任便没有进一步责难，只是让他下次记得自己或者托同学给老师打个招呼，就轻轻放过了这件事。
回到教室之后，整个下午夏北都有些心不在焉。
除了几个月没上学导致上课老师讲的内容有点跟不上外，他还在想着关于安织锦的事情。
因为当初升学的时候选择了这所离家很远的学校，导致周围没有以前中学时期的同学，即使想和谁打听少女的消息也暂时无从下手。
好在课间他借用了同学的手机搜索，发现当年那则关于少女死亡的新闻已经找不到了，至少证明历史确实发生了改变。
可当他尝试着给少女的手机打去电话时，却又始终没有人接听，发出的消息也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这让他不由得又担心起来。
……算了，还是等放学后再想办法吧。
毕竟嘱咐了她要好好学习的，总不能自己先做个坏榜样吧。
夏北心想，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开始认真听课……虽然还是有些听不懂。对于捡支笔再抬头就好像错过一个世纪的数学课而言，几个月荒废学习之后再想立刻跟上果然还是勉强了点。
所以她又是怎么做到只复习两天去考试就能考得那么好的？
夏北又开始走起神来。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终于响起，夏北如释重负地收拾好书包。
与同学们匆匆道别后，他快步走向回家的方向。
夏北并不确定少女会不会在今天来主动找自己。
按照约定，为了避免蝴蝶效应的影响，在自己回到正确的时间节点前，她都会尽量不去和过去的自己接触。
这意味着，在自己看来只是短暂半日不到的分别，对她而言却会是长达两年多的漫长等待，或许她会比自己更加按捺不住再见的心情吧。
说不定等自己到家时，她已经在那里等待着自己了呢？
夏北忍不住心想。
带着这样的期待，在最后一个拐角转身时，他突然停顿了脚步。
就如他所想的那样，家门前正静静伫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落日的余晖为她的轮廓镀上金边，像是旧照片里褪色的剪影。
只可惜……
“下午好。”
夕阳的余晖中，金发少女盈盈浅笑地看着他说道：
“欢迎回来。”
……并不是他期盼的那个人。
——
望着正坐在对座椅子上用勺子小口吃着冰淇淋的娇小少女，夏北轻轻叹了口气。
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有这么明显吗？”
“从进门到现在，这已经是你的第五次叹气了。”
夏北再次叹了口气：
“……你手里的那个冰淇淋，是我留着准备周末吃的。”
“这样啊，真是抱歉了。”
少女毫无诚意地道了声歉，低头继续和冰淇淋搏斗去了。
夏北的目光落在椅子下，少女那双悬空的脚在椅子边缘轻轻晃荡，脚尖与地面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不由得在心里暗自揣测起她的真实身高。
“……所以，你真的是神明吗？”
“事到如今还不相信吗？”
夏北表示“毕竟一个捧着冰淇淋吃得满嘴都是的女孩说自己的神明很难有说服力。”，少女则反驳“谁说神明就不能有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了”。
就是因为她这幅样子，初次见面时候的自己才没把她的话太当一回事吧。
“那可以请问神明大人，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夏北开口问道，试图将话题引入正题。
总不会是来让自己再许一个愿望的吧。
“你就当是我是来确认你的现状，外加提供售后服务的好了。”少女晃了晃手中的勺子：“作为热情招待我的回报，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现在问我喔。”
这倒确实是夏北现在需要的。
他也没有客气，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安织锦，她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了，你不是确认过了吗？”神明少女理所当然地回道。
“那她怎么不接我电话？”
“……你知道你现在的语气像什么吗？”
夏北想了想，自己刚才的话好像确实有点患得患失的感觉。或许她是暂时有什么事呢，等见面后问她本人吧。
他思考片刻，换了个关心的问题问道：“那么，悖论的问题又是怎么解决的呢？”
“什么悖论？”金发少女歪了歪头。
“类似于祖父悖论，我回到过去的原因是安织锦在三年前自杀了，但现在她好好地活了下来，这个前提条件应该被改变了才对。”夏北说道。
对这条时间线上的人们来说，安织锦曾经死亡这件事情从未存在过，这里面应该也包括了过去的自己。即使【拯救计划】没有受到时间线改变的影响，依旧给自己分配了拯救安织锦的任务，当时的自己看到后应该也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最后不一定会试着去接下那个“可疑”的任务才对。
可在自己的记忆里，安织锦曾经死亡的事实依然清晰存在，自己当初的决定也丝毫没有改变。
面对他的疑惑，金发少女却说：“这个问题不是从一开始就解决了吗？”
夏北微微愣了一下。
一开始？
“不然你觉得为什么会是让你身体回到过去的时空穿越方式？”少女做出解释。
因为在世界发生改变的时刻他本身并不存在于这个时空，从而得以规避了时间线变动带来的影响。按照这位神明少女的说法，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把他做出选择的那个节点和过去锚定在了一起。
“……换句话说，在那位安织锦自杀前，你就已经做出了接受任务回去拯救她的决定。同时由于你的存在于时空上产生了断层，时空连续性的打破也会导致过去的改变不会影响到回到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的你的记忆。”
“怎么样，很巧妙吧？”
她洋洋得意地说道。
“你还蛮贴心的。”夏北顺着她的话夸奖道，然而她却好像不太满意，似乎觉得他夸得太平淡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特意安排自己离开了这个时空一个小时的原因吗。
虽然夏北觉得，只要给得到【拯救计划】后的自己加一个不受时间线变动影响的能力就好了，然而神明少女却说那是另外的价钱。
价钱什么的，在为自己实现愿望的时候，她好像并没有提到过想要索取什么东西？
夏北又想起了安织锦那套关于等价交换的理论。
于是他又问神明少女“你为他人实现愿望的目的是什么”，少女给出了“因为我喜欢收集有趣的故事”的回答。
她歪了歪头：“这个理由怎么样？”
“有些意义不明。”夏北吐槽。
“应该说是‘神意不可揣度’才对。”
少女纠正道，舔掉勺子里的最后一口冰淇淋，轻盈地从椅子上跳下，“好了，时候不早，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这么快？
“不留下来吃饭吗？”夏北试着礼貌性挽留。
“我可不想要吃泡面。”少女回道。
显然，她是知道夏北今天急于回来没有买菜的。冰箱里倒是还剩下一些吃的，但也只够一个人的份，而且最好吃的那部分已经被她吃掉了。
既然少女不打算留下，夏北也就没有再执意挽留。
送她走到玄关门口时，夏北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自己好像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话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随便你怎么叫好了。”少女回道，看起来并不在意。
她说归这么说，但夏北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喊她“来财”，“金宝”之类的，她肯定也会生气的吧。
他在心里这样想着，却发现少女不满地看了自己一眼。
……她该不是会读心吧？
夏北转念一想，毕竟是神明，会读心好像也不奇怪。
等一下，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刚才偷偷猜测她身高的事情也被发现了？
“只是因为你刚才看起来明显是在想不好的事情而已。”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般，少女解释说道，“放心，我可不会随便窥探别人内心”。
至于随便怎么叫的意思，按照她的说法，这样的“售后服务”仅此一次，之后他们大概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见面，所以想怎么称呼她都无所谓就是了。
“如果还是再见面了呢？”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她轻声回应，手已搭上门把。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门锁弹开。
“等等。”
在少女离开前，夏北再次叫住了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当初安织锦许愿时，为她实现愿望的那个人是你吗？”
少女并没有做出回答。
“抱歉，售后环节已经结束了。”
她只是这样说着，并提醒任务完成后的奖励马上到账，让他耐心等待注意查收。
她不说夏北都快忘了这茬了，最后的那段时间只顾着和安织锦“交代后事”了，完全没去想任务相关的事情。
“临走之前，顺带再问一下。”
就在即将踏出房门的刹那，少女的脚步顿住了。
门框分割出的光影交界处，她转过身，逆光中的身影略显模糊，只剩下剪影般的轮廓。
她微微侧头，看着夏北问道：
“……你的人生，变得更加有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