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匆忙赶回的三女儿和‘小幺儿’
唐雨涵憋着一肚子气将花圈扛了回去，在门口正好碰到匆匆赶回来的小舅舅牛阳和小嬢嬢牛时安。
十九岁的少年眉眼干净，套着件黑色短袖带帽T恤，脚上运动鞋还沾着些黄泥。运动背包上别着在谷子店淘来的第五人格的徽章。其中有一枚唐雨涵认得，因为她本来也想买，但想着一枚徽章都快抵上一顿饭钱了，没舍得。
三米开外，牛时安正用镶钻甲片叩击鳄鱼皮手包。虽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却留着少女喜欢的波波头，身材和皮肤都保养得相当好。母亲牛红梅曾略带嫉妒地说，是因为牛时安没有生孩子，所以才显年轻。
“牛阳、小嬢孃。”唐雨涵刻意加重了称谓的发音。少年帽兜里翘起的呆毛晃了晃算是回应。
牛阳虽然辈分上是唐雨涵的‘小舅舅’，但实际年龄却比唐雨涵还小三岁。所以唐雨涵一直都直呼其名，父亲唐强到提醒过几次，但母亲牛红梅却让女儿和儿子就直呼牛阳的名字。
“就买了一个？”牛时安看了一眼唐雨涵扛着的花圈。
唐雨涵从牛时安不满的神情里读出了这个小嬢嬢话里的意思，赶紧解释：“丧葬公司的人说孝子花圈得自己买自己的，不能带！”
“狗屁规矩多！”牛时安略带上海腔的普通话听着有些别扭，转头问道，“在哪买的，我也去买一个。”
“就在前面街口，你过去就能看到，门口堆着好多花圈呢，”唐雨涵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妈说只能买纯白的。”
“晓得啦！”牛时安转身踩着高跟鞋向着街口方向而去，唐雨涵本来想说把牛阳也叫上，但一想这两人向来不合，也就没开这个口。
唐雨涵对小嬢嬢牛时安的认知主要建立于以下两点之上：
其一，这位小嬢嬢堪称移动金库。母亲牛红梅常在哥哥唐国豪跟前絮叨：“跟你爸学剪纸有啥子用？多跟你小嬢嬢学着做生意，人家美容院都开成全国连锁了，住的是独栋别墅，开的是进口大奔。”就连醉意朦胧的爷爷也曾用酒气熏人的胳膊肘捅她：“多去你小嬢嬢跟前卖个乖，金山银山没个继承人，往后那些产业不都是你的？”这话恰被牛红梅听见，当即把老爷子训得酒醒三分。
其二，牛时安与弟弟牛阳及母亲吴秀兰势同水火。这层关系是唐雨涵从母亲与小嬢嬢零碎的对话拼图中拼凑出来的。每当话题触及牛阳，小嬢嬢精心描绘的柳叶眉便拧成倒八字，眼尾细纹里都迸着火星子。据说当年外公外婆连生三女后，心心念念就想要个儿子。年过半百竟奇迹般诞下男丁。庆生宴的酒香还未散尽，小嬢嬢就抱着襁褓要往门外冲，若非邻里拦着，牛家独苗险些成了弃婴。
经年累月，这对姐弟形同陌路。两人一直都是你看不惯我，我不搭理你，刚刚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彼此也没有打声招呼。
至于小嬢嬢与外婆的嫌隙，则源于某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唐雨涵无意间听见母亲劝解：“既回来了，总该回老宅去看看妈。”话音未落，小嬢嬢手中茶盏“当啷“磕在玻璃茶几上，蔻丹指甲深深陷进真皮沙发：“我哪来的妈？要不是大姐你用米汤喂我，我早饿死了！”
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像散落的拼图，逼得唐雨涵屡次旁敲侧击。可每当她装作不经意提起，母亲总用报纸挡住脸：“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直到刚刚麻将馆的闲言碎语入耳，她才惊觉家族暗河里流淌的，或许不只是小嬢嬢与外婆的旧怨，自己的母亲牛红梅和外婆之间可能也有间隙。
唐雨涵很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去找父亲了解。
唐强听完唐雨涵转述的那些闲言碎语，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别听那些人嚼舌根，你妈不是那样的人。”
唐雨涵抬头望去，母亲牛红梅还坐在凳子上哭，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伤心是装不出来的。
“爸，妈和外婆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有什么误会啊。要不然明明两个人心里都互相牵挂着，为什么却不怎么联系呢。”
唐强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并未言语。
唐雨涵追上父亲：“你倒是给我说说啊。总不能让这些人乱说我妈吧。”
唐强一边清点刚送来的火炮、纸钱等丧葬用品，一边说：“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管那么多干嘛。”
“我妈连邻居婆婆女儿出差，都会义务去帮着照看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嘴里说的不孝子。我咽不下这口气！”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你要拍东西交作业，好好拍就行！”唐强说完便没再理会唐雨涵。
唐雨涵见母亲还在和一个亲戚边聊边哭，担心她身体受不住，便过去安慰，没想到却被母亲直接拉到了里面的灶屋里。
“妈，是有什么事吗？”唐雨涵心头一紧，母亲将自己带到这里单独相处，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讲。
牛红梅帮唐雨涵拍了拍孝服袖口沾着的纸灰：“你小嬢嬢不是回来了嘛，一会儿你去给她说一下，毕业后跟着她……”
“妈！我毕业后打算跟组去平遥！”唐雨涵知道母亲想说什么，所以未等她说完便表述了自己的想法。
“不许去！你那个不但没钱，还要自己倒贴。而且就算你去跟了组，最后也不一定能留下来找到工作，还不如早点跟着你小嬢嬢学做生意。”
“我不去！”唐雨涵果断拒绝。
“你们俩兄妹怎么一个比一个犟呢，好些人托着关系的想找你小嬢嬢学经验，都没机会。你们是放着大好的机会不知道利用。”牛红梅生气地拍了唐雨涵背两下。
唐雨涵侧过身子：“那是因为我们不喜欢。你为什么一定要安排我们的人生呢？哥哥也是，我也是。我有我自己的梦想和追求！”
“还梦想，还追求！你的梦想就是拍那些没用的东西！”
唐雨涵紧紧地拽着摄像机，咬紧牙关：“什么叫没用东西？这是我喜欢的事！”
“找不到钱，就没用！”牛红梅带着些许怒气，“你又不是没看到，你们这个专业毕业后，有几个能找到对口工作的。你不行的，还不如直接跟你小嬢嬢学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