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白马少年
九月十五，正午，京城。
阳光灿烂，陆小凤神气十足地从金鱼胡同里走出来，一名牵着白马的少年慢悠悠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街巷中人们很是热闹，就如同这喧扰的江湖。
江湖中人在打打杀杀之余，总要坐下来喝一壶酒，论一论谁的剑最快的。
有人说叶孤城的剑最快，也有人说是西门吹雪的，可他们终究没有一决胜负，所以很难得出答案。
不过若要论天底下谁最有趣，那绝大多数人都会说——那一定是四条眉毛陆小凤了。
江湖上没有一个人是不想和他做朋友的，少年也不例外。
可最近这个天下第一有趣的人，却遇见了天下第一麻烦的事。
他最好的两个朋友，江湖中两位最好的剑客——叶孤城与西门吹雪。
于九月十五将要决一死战！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决战，就在今晚。
现在，少年已经跟了他许久，陆小凤却好似没有察觉。
“啪嗒…啪嗒…”
陆小凤没有回头。
“啪嗒…啪嗒…”
陆小凤还是没有回头。
“咻！”
忽有一物挟着破空之势袭来！
它快极了！好似天边的一抹寒星，泛着冷酷的绿光。
这足以让一个一流高手惊出一身冷汗，使出全力去应付，毕竟它实在是太快，绝没有人会轻视！
可陆小凤却依旧没有回头，他背对着来人，只用双指在耳边轻轻一并，便捉住了那道寒星。
少年赞道：“灵犀一指，果然名不虚传。”
陆小凤手腕一转，此物又落入了手心。
竟是一片落叶。
没有人会用一片落叶杀人。
陆小凤终于回头，恼声道：“你这人好烦！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少年牵着一匹白马，溜溜哒哒地跟在他的身后，闻言笑道：“我以为你不想理我呢。”
陆小凤没好气道：“我本不想理你的。”
少年听了，笑容更加灿烂：“可我却很想理会一下传说中的四条眉毛陆小凤。
陆小凤瞧着他哼了一声，已然消了气。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白马少年，自是一番风流。
对这样的人，任谁也没办法太过生气的。
他摸了摸眉毛一样的胡须，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宁可没有这四条眉毛，倒也免了许多麻烦事。”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总会遇上一些不同寻常的麻烦事，现在就有一个麻烦人找上了他。
少年看向陆小凤的腰间，那里系着三条华美的缎带。
“你今天的麻烦可不是因为眉毛。”
陆小凤又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再对不过了。”
他看着缎带，神情发苦，好像那缎带能变成几条毒蛇窜上来咬他一口似的。
少年于是又笑了，颇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这是江湖中两位最顶尖剑客的决战，也是剑神与剑仙的决战。
不论是哪个习武之人都想要一睹为快，包括他在内。
决战地点是紫禁城中最高的金銮殿上，皇宫却不是任谁都能去的。
他知道大内高手因为顾虑到皇宫的武卫之力，让陆小凤挑选六个合适的人观战。
而观战的门票是六条皇家特制的缎带，得此缎带者便有了观战的资格。
其余擅闯皇宫者，格杀勿论！
可以想象，这六条缎带一定给陆小凤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少年明白他若是想要得到这缎带，那么一定要过了陆小凤这一关。
现在陆小凤已经给出去了三条，还剩三条。
陆小凤不再神气，有些疲惫道：“你也是为这缎带而来？”
他已经为此事奔波了许久，实在很想坐下来吃上一口肉，喝上一杯酒。
少年迈着轻快的步伐，回答道：“我是为陆小凤而来，不知他可要同我吃一只烤鸭，喝一壶好酒？”
“不仅要吃，我还要再吃上一大碗红烧鱼翅！”
“哈哈哈哈酒肉管够！”
陆小凤又高兴起来，他已经在心中认定，这个朋友是值得一交的。
两人在一家酒馆中坐下，快活地点上了几样酒菜。
忽有一群锦衣华服之人走了进来，个个昂首挺胸，眼睛好像全都长在头顶上。酒馆里有许多人，他们仿佛一个也没有瞧见。
陆小凤还有幸被打量了一眼，少年却好像是路边的一只野猫或者死狗，他们连余光都不屑于分上一点。
领头的中年人紫衣佩剑，气势骄狂，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太平剑客”司马紫衣，也是武林世家司马家的主人。
片刻后，一名同样身着紫衣，剑悬双鱼的年轻人走来。
陆小凤心知又有麻烦找上门来了，赶快趁年轻人还没有走到面前的时候，用鱼翅把自己的嘴塞的满满当当。
少年则专注的吃着碟子里的茴香豆，没有抬头。
青年高高地打量着坐着的陆小凤，片刻后才抱了抱拳，冷声道：“在下胡青，那边坐着的就是家师——司马紫衣，想必阁下也已知道。”
陆小凤点点头。
少年继续低头吃他的豆子。
胡青又道：“家师叫我来借阁下的缎带一用，再请阁下过去用酒。”
陆小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嘴。那鱼翅还没有咽下去，他当然没办法讲话，那胡青只有在一旁等着。
桌上那碟茴香豆似乎很香脆，少年嚼得咯吱咯吱响。陆小凤想，等会他也要尝上几颗。
胡青本就不耐烦，听了这响声心中更起一股邪火。
等陆小凤吃完，立刻又问：“阁下现在就请将缎带交给我如何？阁下若是自己想留下一条也无妨。”
他的语气轻松极了，好像他既然开了口，那就已经是给了陆小凤天大的面子一样。
至于桌上另外那个人。
嗯？
还有一个人在吗？
陆小凤慢吞吞的吃了鱼翅，又慢吞吞的和少年碰了杯酒，才抬头微笑道：“司马庄主的好意我很感激，至于这缎带……”
“缎带怎样？”
“缎带不借。”
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响起的瞬间，剑光也已飞出！
胡青手腕一翻，长剑毒蛇般刺向了他！
少年却巍然不动，左手持杯，送酒入喉，右手持筷，双指一飞。
只听“叮”的一声！
刹那间长剑飞出，哐啷啷地躺在了地上。
胡青持剑的右手不住颤抖，原本铁青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悚然看向自己的佩剑，那当然是一把好剑，锋利而坚韧，可现在却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竟能穿透铁剑！
细长，笔直，七寸六分。
是一根竹筷。
一根竹筷竟穿透了精钢制成的剑身，直直的插进了青砖中！
不知什么时候，热闹的酒肆变得寂静无比。
若它刺的不是剑，而是血肉……所有人都在心里打了个冷颤。
少年还是没有抬头，他慢慢的把杯中的酒喝尽了。
好酒。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寂静。
“退下，从今以后，你不许用剑。”
司马紫衣冷冷道。
他终于劳动自己的大驾走过来，也终于舍得分了一个眼神给少年。
胡青则垂着头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出去七八步后，他看着地上的剑，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司马紫衣用他那光洁的手，扶着腰间那柄华美的长剑，冷冷道：“果然天下英雄出少年。”
少年认真的吃他的豆子，喝他的酒，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司马庄主。
司马紫衣又道：“这里有五万两银票，只换你两条缎带，总是换得过的。”
陆小凤没有回答，而是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可惜。”
“可惜？”
“可惜了这把剑，也可惜了这个年轻人，他的剑已经不错。”
“会被人打落的剑就不是好剑！”
陆小凤问他：“你觉得你的剑不会被打落？”
司马紫衣斩钉截铁道：“绝不会！”
陆小凤笑了。
少年也终于抬起头，冷冷道：“他的缎带既不借，也不换，更不卖！但你可以赌。”
“你说了算？”
陆小凤大笑起来：“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怎么赌？”
“用你的剑赌。”
司马紫衣不懂，陆小凤却已经懂了。
他眼中异彩连连，虽然连少年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却已经欣喜于自己又交到了一个绝好的朋友。
“你出剑刺我，如果我不能打落你的剑，你就赢了。你不仅可以拿走缎带，还可以拿走我的脑袋。”
司马紫衣沉吟道：“我不想要你的脑袋，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少年挑眉，冷笑道：“你不仅拿不走我的脑袋，输了之后，从今往后也不许用剑。”
司马紫衣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我要刺你左肩的肩并穴，你拔剑吧！”
少年的腰间也挂着一柄长剑，却并不像诸位大侠的佩剑那样耀武扬威，只是静静地垂在那里。
少年随意一笑，“不必。”
“你瞧好了！”
话音未落，司马紫衣剑已出鞘，刹那间剑光飞射，几乎已经要刺入少年的肩头！
少年腕抖筷斜，竹筷在空中横劈向剑身，如一只苍鹰猛扑而去。
铮的一声响，剑竹相击，振声不绝。
司马紫衣右手震颤不已，下一刻，他居然持剑不住！
“哐啷啷啷——”
剑，又一次落在了地上。
陆小凤高声赞喝：“好筷！好剑法！”
司马紫衣的血冷了下去。
他从四岁就开始练剑，学剑四十年，一剑出手他就能贯穿十二枚就地洒落的铜钱！
可现在，他的剑被一根竹筷击落了。
司马紫衣看着地上的剑，这一瞬间他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也几乎不能相信此生再也不能用剑。
不过他到底是名满天下的司马庄主，没有像胡青一般落下泪来。
少年也看了一眼地上的剑，他歪了歪头，说道：“你没使出全力来，看来你的确不想要我的脑袋。”
“你……”
他撇了撇嘴：“你没有完全输，以后可以用剑。”
司马紫衣手腕依然在不住地震颤，他哑声道：“你究竟是谁？”
少年从陆小凤腰间扯下一条绸缎，无视了一众持剑对准他的弟子，随手将其挂在一柄剑上。
然后大步而去，留下四个字。
“在下，闻铮！”
西风满堂，只有一地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