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衣少年
仁心医馆
药香弥漫的医馆内，方才的喧嚣已被一片狼藉取代。碎裂的木屑散落在青石地面上，与几株被踩踏的草药混在一起，空气中除了熟悉的药草苦涩，还残留着李江等人离去时留下的粗鲁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疫病特有的微弱腥气。
木璟看着被砸得歪斜的门框，眉头紧锁。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自从苍梧山一带爆发诡异的疫病，恐慌如同藤蔓般缠绕着青霖城，那些失去亲人、被恐惧攫住的城民，常将无处发泄的怨气倾泻在距离病源最近的、也是城里为数不多还在尽力收治病患的仁心医馆上。李江的红棕熊命魂虚影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带着狂暴的余威。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一个清朗却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从高大的药柜阴影后传来。只见那名身着玄色劲装的少年走了出来。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只是脸色略显苍白，唇色也有些发青，显然伤势未愈，且长途跋涉的疲惫尚未完全散去。他看向木框的眼神带着歉意，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和凝重。
木璟叹了口气，弯腰开始拾掇地上的碎木，动作麻利而专注。“无妨，这事与你无关。他们来这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顿了顿，将一块较大的门板残骸靠墙放好，目光转向黑衣少年，带着探究，“不过，我倒是更想知道，你是怎么倒在苍梧山那边的？现在疫病传染得极其厉害，山脚那片几乎成了禁区，连采药人都不敢轻易靠近。”那里是疫病最先爆发的源头，死亡的气息最浓。
黑衣少年——殷子封走到木璟身旁，并未帮忙收拾，而是谨慎地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仿佛一种无形的隔阂。他神色严肃地开口：“实不相瞒，我来此，正是为了调查这蔓延的疫病。”他目光扫过医馆内略显简陋的陈设，最终落回木璟脸上，“现在，连律陵国的主城——陵凰城内，也出现了类似感染症状的病人。情势，比想象中严峻得多。”
“陵凰城也出现了？”木璟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主城陵凰，那是律陵国的中枢，强者云集，防护森严。“主城内没有大医师或者大药师出手控制吗？他们坐拥最好的资源和传承，对付疫病应该更有手段才对。”木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在他朴素的认知里，能力越大者，责任也当越大。
殷子封嘴角牵起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对现实的嘲讽：“感染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命如草芥。即便是黄级医师，也大多不愿沾染这等麻烦，嫌诊金微薄又风险太高。至于地级乃至更高级别的存在？”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下去，“一则他们本就身份尊贵，非权贵豪强难以请动；二则，如今陵凰城内风声鹤唳，有传闻说……有灾兽显世的征兆。那些大人物们自顾尚且不暇，谁还会将精力投注在蝼蚁般的平民身上？明哲保身，才是他们的处世之道。”他顿了顿，仿佛才想起礼节，微微颔首，“对了，还未请教恩人如何称呼？”
“木璟。”少年简洁地回答，继续着手上的活计，将被撞歪的药柜小心扶正。
“在下殷子封。”黑衣少年郑重地报上姓名。
“嗯。”木璟应了一声，将几株散落的、沾染了尘土的药草捡起，仔细辨认了一下，惋惜地摇摇头，丢进一旁的废物筐，“你先去里屋歇着吧，别在这碍手碍脚。等我把这里收拾停当，再找爷爷来给你仔细瞧瞧伤势。山里的瘴气毒虫，还有这疫病的邪气，都不是闹着玩的。”他指了指通往内堂的门帘。
殷子封闻言，立刻抱拳躬身：“多谢木兄弟再次援手之恩！你也务必多加小心，依我沿途所见所闻，这次疫病……恐怕并非寻常天灾那么简单。”他意有所指，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撩开门帘，身影消失在略显昏暗的内堂通道中。
“好。”木璟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低低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未停，但心思却已如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
殷子封……孤身一人，深入这被视为死亡之地的疫病源头苍梧山调查？这份胆识，远超常人。木璟一边将散落的药材分门别类地放回药柜的格屉，一边在心中默默思量。此人衣着虽不算华丽，但用料和做工都透着不凡，绝非普通行商或猎户。更重要的是，当今坐镇陵凰城的那位城主大人，木璟虽未见过，却早已从往来行商和城民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其为人——那是个视平民如草芥、只知巩固权位、贪图享乐的主儿。他手下或许有鹰犬，但绝不可能派出如此年轻、且看起来颇有主见的人，深入险地只为调查平民的生死！
所以，这个殷子封，究竟代表哪一方势力？是某个心怀苍生的隐秘宗门？还是与城主不和的朝中派系？亦或是……另有所图？他口中的“灾兽显世”传闻，是否与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有关联？越是这般想着，木璟心中那丝警惕的藤蔓便缠绕得越紧。这看似天灾的疫病背后，恐怕正涌动着深不可测的暗流。
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抛开。碎木和尘土被扫到角落，歪斜的门框也被他用备用的木料和工具暂时加固。看着医馆勉强恢复了秩序，木璟呼出一口浊气。空气中浓郁的药味似乎也暂时压下了那股烦闷。
“算了，现在想破头也无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他低声自语，目光投向窗外，落向城中那座最高的建筑——青霖城中心广场的方向。“眼下更紧要的，是还有几日就要举行的开灵仪式。必须在那之前养好精神，调整好状态。否则……”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尚未被彻底引导的力量，“连灵力都无法顺畅调用，在这乱世之中，如何自保，更遑论保护爷爷和这间医馆？”
开灵与命魂：荒原大陆的基石
开灵仪式——这是烙印在荒原大陆每一个孩童成长轨迹上，最为关键也最令人心潮澎湃的转折点。它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路径，将平凡与超凡清晰地划分开来。
所谓“开灵”，便是以秘法激发潜藏于人体深处、与生俱来的“命魂”。这命魂，是灵魂的投影，是天赋的具现，是沟通天地灵气的桥梁。它是独一无二的印记，形态与威能千差万别。有人觉醒的是这片广袤大陆上奔腾咆哮的魂兽之影，如虎豹熊罴，鹰隼蛇蟒；有人唤醒的是扎根于大地、汲取日月精华的灵植之形，奇花异草，古木藤蔓；亦有人体内诞生的是锋锐的兵器之魄，寒光凛冽的刀枪剑戟；还有人能引动纯粹的元素之力，化为火焰的灼热，冰霜的凛冽，大地的厚重，雷霆的狂暴……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然而，命魂亦有高下之分，品阶之别。这品阶，往往与其在现实世界的本源强弱、稀有程度以及蕴含的潜力息息相关。
木璟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方才李江那狂暴的身影——他的命魂，正是荒原大陆上极为常见的“红棕熊”，被评定为二品命魂。红棕熊力大皮厚，性情凶暴，在低阶魂兽中算是不错的战力，但也仅此而已。因其本源魂兽分布广泛，潜力上限相对清晰，故品阶不高。拥有此类命魂者，若无特殊机缘，其修炼之路往往也较为局限。
与之相对的，则是城中杉家医馆的少东家，杉奇。他的命魂是“三尖杉”，一种具有药用价值的独特植物，位列三品。虽然杉奇本人不擅战斗，但这“三尖杉”命魂赋予了他对草木药性天然的亲和力与感知力，以及微弱的治疗灵力。正是凭借这独特的三品植物类命魂，杉家才能在青霖城稳稳立足，建立起规模不小的医馆，成为城中仅次于城主府的富庶人家。治疗能力，无论品阶高低，在任何一个世界都是稀缺且受尊重的资源，尤其在这疫病横行的时刻，更显珍贵。植物类命魂在治疗和辅助领域，往往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命魂，是力量的种子，是未来的方向。但要将种子培育成参天大树，将方向变为脚下的路，则需要另一个不可或缺的基石——灵气。
灵气，如同无形的潮汐，弥漫在荒原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它是修炼者呼吸的空气，是力量流淌的血液。天地万物，皆在灵气的滋养与冲刷下生灭轮回。而灵气浓郁到一定程度，便会沉淀、结晶，化为一种璀璨的、蕴含精纯能量的矿石——灵石。
灵石，不仅是修炼者不可或缺的辅助资源，能加速修炼、补充消耗、突破瓶颈，更是这片大陆上通行的、属于修炼者圈子的硬通货。它依据蕴含灵气的纯度与总量，被严格划分为极、上、中、下四品。兑换比例泾渭分明：一枚中品灵石，其价值等同于一百枚下品灵石；一枚上品灵石，则等同于一百枚中品灵石；极品灵石更是凤毛麟角，价值难以估量，通常只在顶尖强者或庞大势力间流通。
至于凡俗世界的交易，则使用金、银、铜币。一枚金币等于一百枚银币，一枚银币又等于一百枚铜币。理论上，百枚金币可兑换一枚下品灵石，但这仅仅是官方或大型商行给出的基准线。现实之中，由于灵石对于修炼者的巨大价值，其实际兑换比例往往远高于此。尤其是在资源匮乏、远离灵脉的偏远之地，一枚下品灵石的价值可能飙升到一百二三十枚金币，甚至更高。毕竟，金币银币只是黄白之物，而灵石，却是实实在在通往力量之路的阶梯。
木璟的目光扫过自家这间小小的、甚至有些破败的仁心医馆。墙壁斑驳，药柜陈旧，仅有的几件家具也磨损得厉害。诊金？大多是几个铜板，或者病人送来的一些山货、粮食。银币都难得一见，金币更是稀罕物。至于灵石……那简直是传说中的东西。木璟只在很小的时候，偶然见过一位受伤的过路行商，为求爷爷救命，咬牙拿出过一枚黯淡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下品灵石。那微弱的灵光，是木璟记忆中关于“财富”最耀眼的一抹色彩。
在这青霖城中，有能力持有灵石的人，屈指可数。城主府自然不必说，掌控着城防和附近几处微薄矿脉的开采权，是城中毋庸置疑的首富。其次便是杉家医馆，凭借着“三尖杉”命魂带来的声望和治疗能力，日进斗金，据说库房里存着不少下品灵石，甚至可能有一两枚中品灵石作为压箱底的储备。除此之外，像李江父亲那样的商队头领，或者拥有强力命魂、在外闯荡有所收获的个别修炼者，或许也能攒下几枚下品灵石。但对于木璟和他爷爷这样，守着清贫医馆、主要面向穷苦城民和山民的小医师而言，灵石，是遥不可及的梦。维持医馆运转、购买最基本的药材，靠的都是铜板和偶尔的银币。一枚下品灵石，足以让他们医馆翻修一新，添置许多急需的药材和工具。
收拾完最后的狼藉，木璟走到水盆边，就着清水洗净手上的灰尘和药渍。冰凉的水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沉淀。他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勉强修好的门框，又望了望内堂的方向。
殷子封的身份迷雾重重，疫病的源头诡异莫测，城主府的冷漠，李江等人的欺压……这一切，都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然而，这些都不是此刻的他能完全掌控的。
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开灵……”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字，仿佛在汲取力量。这是眼下他唯一能抓住的、实实在在改变自身处境的机会。只有成功开灵，觉醒属于自己的命魂，获得引导和运用灵力的资格，他才能真正拥有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立足的资本，才有能力去守护想守护的人，去探寻想知道的真相。
他必须成功。没有退路。
木璟擦干手，走向内堂。他需要安静，需要调整，需要为几日后的开灵仪式，积蓄每一分力量。医馆内，浓郁的药香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凝重的、期待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