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演武与暗箭
田楷军侯的营帐内,气氛肃然。林枫恭敬地将那份用木炭条仔细书写的竹简呈上。田楷端坐在案后,接过竹简,目光沉凝地逐行看去。他看得极慢,手指偶尔在竹简上划过,似乎在推敲字句。
帐内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林枫自己略微急促的心跳声。林枫垂手侍立,心中忐忑。这“压迫止血法”虽有效,但毕竟是“旁门左道”,不知这位以务实著称的军侯会如何看待。
良久,田楷放下竹简,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视林枫:“林三,此法……确实简便易行,直指要害。尤其是这标注的几处血脉搏动之点,精准实用。你在何处学得如此详细的医理?”他的声音带着探究,显然对林枫的知识来源仍有疑虑。
林枫早已想好说辞,神态恭敬而坦诚:“回军侯大人,小人幼时曾在渔阳城外一处破败道观寄居过一段时日。观中有一位云游至此的老道长,性情孤僻,却通晓杂学。他见小人还算伶俐,便时常让小人帮他晒药、誊抄些残破典籍。其中便有一卷残损的《金创辑要》,内中提及此‘指压截脉’之术,并绘有简图。小人当时年幼,只觉得新奇,便记下了图形和位置。至于更深奥的医理,老道长并未传授,不久后他便云游他方了。昨夜情急,小人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侥幸想起,一试之下竟真有效。”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将知识来源推给虚无缥缈的“云游老道”和“残破典籍”,既解释了来源,又避免了被追问细节的麻烦。
田楷沉吟片刻,似乎在判断真伪。最终,他点了点头,眼神中的疑虑稍减:“原来如此。机缘巧合,亦是你的造化。此术虽简,却可活人无数。我会命军中识字的文吏誊抄多份,分发各营伍长以上军官,并召集军医,由你亲自讲解示范,务必使人人知晓其法,熟练运用!”
“是!军侯大人!小人定当尽心竭力!”林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应道。推广止血法,不仅能救人,更是他在军中扬名、积累人望的绝佳机会!
“嗯。”田楷满意地点点头,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另外,子龙昨日向我提及,你对练兵一道,似乎也颇有想法?尤其是对抗骑兵?”
林枫心中一动,知道重头戏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军侯大人明鉴。小人见识浅薄,只是昨夜亲身经历乌桓骑兵冲阵,又见白马义从兄弟神威,深感骑兵之利,亦思步兵求生之道。小人愚见,步兵若想抗衡骑兵,首重‘三字’:稳、齐、变!”
“哦?何谓稳、齐、变?”田楷身体微微前倾,显然被勾起了兴趣。
“稳,乃阵脚稳固!”林枫用手比划着,“面对骑兵冲锋,散兵游勇无异待宰羔羊。需结紧密阵型,盾手在前,如磐石生根,长矛手在后,如荆棘丛生,弓弩手居间,伺机攒射。阵型紧密,则人借人胆,马难冲透!”
“齐,乃号令齐整!”他声音提高,带着一种演练的气势,“金鼓号令,乃军之魂魄!士卒需令行禁止,闻鼓而进,闻金而止,变阵转圜,如臂使指。心齐则力聚,方能抵挡铁骑洪流!”
“变,乃因地制宜,攻敌必救!”林枫眼中闪烁着光芒,“骑兵依仗马快,若诱其入崎岖、狭窄、泥泞之地,则马蹄难展,其速自减。再者,骑兵之强,在于人马合一。若以绊索陷坑阻其马速,以长钩挠钩断其马腿,或以强弓硬弩集火其骑手,攻其薄弱,则骑兵之威可破!”
林枫侃侃而谈,虽然有些想法还显粗糙,但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尤其是“稳、齐、变”三字诀,更是提纲挈领,直指核心。他结合昨夜拒马的经验和对白马义从的观察,提出了“简易拒马桩”、“绊马索”、“钩镰枪”等具体构想。
田楷越听,眼神越亮。他统兵多年,深知林枫所言切中要害,许多想法与他不谋而合,甚至提供了新的思路,这绝非一个普通什长能有的见识!
“好!好一个‘稳、齐、变’!”田楷忍不住抚掌赞叹,看向林枫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林三,你之见识,远非什长之位可容!这些想法,尤其是钩镰枪与绊马索的运用,极具巧思!你且回去,将你方才所言,尤其是那‘稳齐变’三字诀与具体战法,也如止血法一般,详细整理成册!待你讲解完止血法后,本军侯要亲自考校你练兵之能!若真如你所言,本军侯必不吝擢升!”
“谢军侯大人赏识!小人定当竭尽全力!”林枫心中狂喜,强压激动,郑重行礼。田楷的承诺,意味着他真正进入了中层军官的视野!
林枫带着田楷的期许和止血法推广的任务回到营区。营内气氛却有些凝重。
“林什长!”张铁柱迎上来,脸色有些难看,压低声音,“您刚走,李麻子那混蛋就派人来了!趾高气扬的,说什么他们什演练缺人手,硬是把二狗给‘借’走了!说是去搬东西,可那架势…我看没安好心!王胡子那厮在一边看着,还偷偷冷笑!”
林枫眼神一冷。李麻子!果然开始找茬了!动不了自己,就从自己什里最弱小的二狗下手!
“知道二狗被带去哪儿了吗?”林枫沉声问。
“好像是…东边那个废弃的校场,平时没人去的。”老李头忧心忡忡地说。
“铁柱哥,你看好营里,照看好石头。我去看看。”林枫二话不说,转身就朝东校场快步走去。二狗年纪小,性格怯懦,落在李麻子那群兵痞手里,不知会受什么欺负。
废弃的东校场,积雪更深,几处残破的木架歪倒在雪地里。林枫赶到时,远远就看到二狗瘦小的身影正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李麻子手下推搡着。
“小崽子!手脚麻利点!把这些烂木头都给爷搬到那边去!搬不完,今天别想吃饭!”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狞笑着,一脚踹在二狗刚抱起的木头上。
二狗一个趔趄,连人带木头摔倒在雪地里,溅起一片雪沫,小脸冻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
“哈哈!废物!就这点力气?林三那小子手下都是这种货色?”另一个汉子嘲笑着,上前又踢了二狗一脚。
“住手!”林枫一声怒喝,如同炸雷,大步冲了过去。
那两个汉子一愣,看到是林枫,非但不怕,反而露出挑衅的笑容。
“哟!这不是新上任的林大什长吗?怎么有空来这荒郊野地?”横肉汉子抱着胳膊,阴阳怪气。
“我的人,轮不到你们管教!二狗,起来!”林枫目光如刀,扫过两人,伸手去拉二狗。
“你的人?”另一个汉子挡在林枫面前,皮笑肉不笑,“李什长‘借’他来帮帮忙,怎么,林什长这点面子都不给?还是说…你这新什长,管不住手下,连个小崽子都护不住?”
“让开!”林枫声音冰冷,压抑着怒火。
“我要是不让呢?”那汉子故意挺起胸膛,一脸蛮横。他们都是李麻子的心腹,平日里横行惯了,根本没把林枫这个“暴发户”什长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都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回头,只见赵云不知何时已策马来到附近,他显然是在巡视营地,正好撞见。他端坐马上,目光扫过场中情形,看到摔倒在地、满脸委屈的二狗,以及林枫与两个壮汉对峙的场面,眉头瞬间皱起,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那两个李麻子的手下顿时蔫了,嚣张气焰荡然无存,慌忙低下头:“赵…赵什长!”
“赵什长!”林枫也抱拳行礼,指着二狗道,“我什中兵卒二狗,被李麻子什长‘借’来此处搬运重物,然此二人非但不加援手,反恶意刁难推搡!请赵什长明察!”
赵云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两个汉子身上:“可有此事?”
两人吓得一哆嗦,冷汗都下来了:“回…回赵什长…我们…我们只是让他快点干活…”
“干活?”赵云声音冰冷,“我观此地废弃已久,有何紧要之物需一少年兵卒冒雪搬运?李麻子何在?让他来见我!”
“李…李什长他…他…”两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滚!”赵云一声低喝,如同惊雷。两人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跑了。
赵云下马,走到二狗身边,将他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雪,声音缓和了些:“可曾受伤?”
二狗受宠若惊,连忙摇头:“没…没有…谢赵什长!”
赵云看向林枫,眼神带着询问。
林枫将事情经过简要说了,最后道:“李麻子什长‘借’人,恐非善意。”
赵云冷哼一声:“李麻子?惯会弄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林什长,你初掌一什,树欲静而风不止。对此等魑魅魍魉,当以雷霆手段震慑之,一味忍让,反使其得寸进尺!”他这番话,既是提醒,也是点拨,更隐含着对林枫的支持。
“谢赵什长教诲!小人明白了!”林枫心中感激,也豁然开朗。在军营这种地方,有时候太过低调隐忍,反而会被视为软弱可欺!
“嗯。”赵云点点头,翻身上马,“你好自为之。田军侯既委你推广止血法与考校练兵,当以正事为重,莫要被小人分心。”说完,他策马离去,留下一个令人心安的背影。
林枫拉着二狗的手,感受到他还在微微发抖。“别怕,二狗,以后没人敢再随便欺负你。”林枫的声音坚定有力,“走,回去。铁柱哥他们该等急了。”
“嗯!”二狗用力点头,看着林枫的眼神充满了依赖和崇拜。
回到营区,张铁柱和老李头见二狗平安回来,都松了口气。林枫没有隐瞒,将事情经过和赵云的话告诉了大家。
“李麻子那个王八蛋!还有王胡子!肯定是他们串通好的!”张铁柱气得一拳砸在木桩上。
“林什长,赵什长说得对!咱们不能总挨欺负!”老李头也难得地激愤起来。
陈石头挣扎着坐起:“林什长…只要您一句话…”
林枫看着群情激愤的手下,心中有了决断。他走到一直缩在角落、假装睡觉的王胡子面前。
王胡子感受到阴影,睁开眼,看到林枫冰冷的目光,心头一颤,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你想干什么?!”
“王胡子,”林枫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李麻子‘借’走二狗,你知道吧?”
“我…我怎么会知道!”王胡子眼神闪烁。
“不知道?”林枫冷笑一声,突然提高音量,“张铁柱!李老根!”
“在!”张铁柱和老李头立刻挺胸应道。
“从今日起,王胡子由你二人‘贴身照料’!”林枫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走到哪,你们跟到哪!他干什么,你们‘帮’他干!尤其是画地形图的任务,务必‘协助’他尽快完成!明白吗?!”“贴身照料”四个字,咬得极重。
张铁柱和老李头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露出狞笑:“明白!林什长!保证‘照料’得妥妥帖帖!”
王胡子脸色瞬间煞白!这哪是照料?这是赤裸裸的监视和变相软禁!他以后别说找李麻子,连放个屁都得被人盯着!
“林三!你…你不能这样!你这是滥用职权!”王胡子惊恐地叫道。
“滥用职权?”林枫俯下身,凑近王胡子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说道,“比起你想害二狗,想害我们整个什,这点‘照料’算什么?王胡子,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再让我发现你勾结外人,坑害同袍…下次就不是‘照料’这么简单了!这军营里,冻死、饿死、或者‘意外’死在战场上的人,可不少!”
林枫眼中闪过的寒光,让王胡子浑身一颤,如坠冰窟!他第一次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实质性的杀意!那是真正经历过生死、并且不介意再制造一次生死的眼神!
“我…我…”王胡子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深深的恐惧。他知道,林枫不是在开玩笑。有赵云隐约的撑腰,有田楷的关注,林枫真要弄死他一个降卒,并非不可能!
看着王胡子瘫软下去、面如死灰的样子,林枫直起身,不再看他。对付恶人,就要比他们更狠!赵云的点拨,让他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
“好了!”林枫转身,面向张铁柱等人,声音恢复沉稳,“小插曲过了。现在,我们有更要紧的事!”
他拿起几根备用的木矛(削尖了当拒马桩剩下的):“铁柱哥,老李头,二狗,还有石头兄弟,你们看着!”
林枫走到营帐前的空地上,摆开架势:“田军侯命我整理练兵之法,更要亲自考校!时间紧迫!从现在起,我们什,就开始练!就从最基本的——‘稳’字开始!”
“铁柱哥,你力气最大,持盾在前!”
“老李头,你经验多,持矛在铁柱哥左后!”
“二狗,你灵活,持矛在右后!”
“石头兄弟,你暂时观战,但也要用心记!”
“我居中指挥!”
“记住!盾手如山,重心下沉!矛手如刺,斜指向前!三人成犄角,互相依靠!听我号令!”
“举——盾!”
“刺——!”
林枫洪亮的声音在营区上空回荡,虽然只有寥寥数人,动作也生疏笨拙,但那股初生的、不屈的、渴望变强的意志,却如同破土的嫩芽,在这冰天雪地的幽州军营里,顽强地伸展出来。
不远处,赵云勒马驻立在一个小土坡上,静静地看着林枫营区那小小的操练场景。看着林枫一丝不苟地纠正着张铁柱的持盾姿势,看着老李头略显笨拙地调整长矛角度,看着二狗努力挺起瘦弱的胸膛…赵云冷峻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林三…林三…”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充满了期待,“或许…白马义从中,真能因你而有所不同?”
他调转马头,身影融入风雪。而林枫营区那简陋却充满生气的操练声,却仿佛穿透了寒风,预示着某种改变,正在这严酷的乱世军营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