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等价天秤启动
暴雨如注,浊水在脚下肆意横流。
污浊积水淹过脚踝时,带着令人作呕的冰凉直往破帐篷里灌。
林烬麻木地踩过漂着油污、动物尸块的水面,用身体死死抵住那扇仅靠几根锈蚀铁条勉强绑住的破木板。
“药!”黑市医生的咆哮被雨砸得支离破碎。
“再拖下去,老子就把那废物拖去红区当饵料!”
油布帘子被掀开的一角,一只肮脏干枯的手闪电般伸过来。
那只枯瘦指头直指躺在潮湿发霉破棉絮堆上高烧痉挛的妹妹……
我摸索进怀里那块染血的芯片。
冰冷的触感混合着皮肉的灼痛,宛如握着一块地狱的邀请函。
——别怕。
我对自己无声地说。
手指狠狠摁向了太阳穴还在渗血的伤口。
——哥剜眼救你。
冰冷的血水渗进旧鞋底每一道裂口里,刺骨的寒意毒蛇般往上攀爬。油灯跳动的火苗,每一次摇曳都像是妹妹林暖在霉变棉絮里无意识的抽搐——微弱,却狠狠攥着他的心。破帐篷外,整个世界都在沸腾翻滚的浑浊黄泥水中扭曲、咆哮。雨水砸在油布上,发出持续不断的轰鸣。
医生那只布满污垢和褶皱的手掌,再次蛮横地伸进来,枯槁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角落病榻上林暖的面颊:“药!明天太阳升起前没看到东西,老子亲手拖这小废物去红区喂狗!”油污覆盖的指甲里积满黑垢,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尤为尖锐狰狞。那声音带着一种被贫民窟毒液浸泡过的狠毒,“当饵料前老子让全巢穴的烂人都尝个新鲜!”
油腻的布帘猛地被卷进风雨,浊黄的泥水线瞬间窜了进来。寒气混合着巢穴深处浓得化不开的腐烂酸味扑面呛入,林烬下意识地眯了下眼,身体像一块早已被捶打进污泥的木桩,以更重的力量死死抵住门板,残存的右眼透过门缝死死盯住医生那张在风雨中模糊蠕动的脸孔。愤怒像滚烫的铅水瞬间灌注进四肢百骸,几乎要将血管撑爆,太阳穴被自己用石块打磨过的粗糙芯片摁住伤口开始抽痛。他能听见自己牙根紧咬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不能!绝对不能!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喉咙里那声嘶吼压回胸腔深处,化成一声撕裂空气的、被风雨盖过的闷哼。那只医生伸进来的手臂成了视野里唯一的焦点。视野因高热而滚烫又模糊,他盯着那布满油污和老人斑的手腕——骨骼突起,皮肤松弛下坠。一个名字像生锈的锯齿,反复在他残存的意识里拉动:林暖!林暖!林暖!这个名字是他此刻唯一仅剩的支撑。
抵着门板的脊背僵硬得像一块饱吸了雨水的石头。右眼还在烧着,而左眼几乎完全失焦,眼前那点摇曳的昏黄灯火晕染开大片墨色,像不断蔓延开的污迹。指尖再一次碰到了怀中那冰冷坚硬的边缘。
金属板粗糙的棱角刮过指腹,带起一丝细微的痛。那痛感异常清晰,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强行从混沌而灼烫的脑袋里刺出一线清明的区域。他记得那沉重的触感,记得指腹抚过它时留下黏腻湿滑的、属于他自己的血渍。它安静地躺在怀里最深的角落,像个蛰伏的魔鬼。他必须这么做。没有退路。为了林暖。一个模糊又清晰的念头,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痛:把它摁进去!塞进那个该死的伤口里!太阳穴上那处被他自己砸出用以嵌入芯片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鼓槌重重砸在伤口周围,泵出微热新鲜的血液,温热黏腻的触感一直顺着颈侧往下爬,渗进单薄破烂的衣领里。
视线落在角落里那堆棉絮上,林暖瘦小的身体在厚厚棉絮下微微起伏,每一次微弱抽搐都牵动着那堆霉变的破布,让上面潮湿的霉斑在昏暗的光里晃动。那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那张往日总能给他冰冷残酷巢穴生活带来一丝温暖光亮的小脸,此时因为高热在汗水里泛着不祥的赤红,口唇干裂,眼窝深陷,每一次无意识的急促吸气都带着胸口细微的哨音。
他不能再看了。残存的视力在模糊与清晰间剧烈摇摆。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瞬间灌满了浑浊雨水、霉变腐朽和自身伤口的腥甜锈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狠绝,林烬倏地低下头。
他松开了死死抵着门板的身体,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身体内部绷紧的那根弦也随之一松。世界沉了下去,只剩手中这块金属。
芯片粗糙冰冷的一角,被他颤抖的指尖寻到了位置。那块不规则形状的金属片在角落里闪着黯淡的光。它上面镌刻着难以辨识的诡异线条,深深浅浅,绝非现世任何已知的工艺,透着远古造物的沉重死寂。他用尽了全部意志控制住手臂剧烈的颤抖,指肚再次滑过芯片边缘。就是此刻!
咬紧的牙关猛地泄出一声低沉的、被痛楚扭曲的咆哮,如同绝望困兽最后的嘶鸣。那只抓着芯片的手猛地抬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色。带着一股自毁般的决绝,将那块粗糙冰冷的金属片狠狠摁向自己剧痛的太阳穴伤口!
“噗嗤——”
一股温热的液体,混合着剧烈的闷响声,从他用力摁住的地方迸发出来。不是芯片切入皮肉的锐利撕裂感,更像是被硬生生塞进一块滚烫烙铁的恐怖灼烧!那灼痛沿着嵌入点瞬间爆开!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钢钎捣进脑髓深处猛烈搅动!
“呃——啊——!”
喉咙再也锁不住野兽般的痛嚎。林烬的身体瞬间向后弹去,重重撞在同样脆弱的帐篷壁板上,破旧的油布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他眼前彻底黑了下去。剧烈的痛苦摧毁了他刚刚支撑起的身体平衡,双膝一软,整个人像断线的木偶般轰然向前跪倒。
脸狠狠砸在冰冷刺骨、积着污水的泥泞地面上,粘稠的泥浆溅满了半张脸。冰冷的泥水混合着额角涌出的腥热液体灌入嘴里、鼻腔,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太阳穴那个可怕的新伤口。
那灼痛还在飞速扩散、蔓延、升级。不再是单纯的烫伤撕裂感,更像是被埋进了一个极度活跃的熔炉核心,狂暴的热流沿着颅骨的缝隙奔涌!它们冲撞,烧灼神经的根基,疯狂地啃噬他的意识。耳朵里嗡嗡作响,是高速运转散热风扇的尖啸?还是死亡临近的丧钟回音?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炸开来:扭曲的五彩线条、旋转的金属齿轮、层层剥开又重组的人体血管网络……所有的视觉碎片最终沉入一片灼热的血海,刺目的猩红。
“警告:宿主原生神经结构抗拒程度7.2%……高于兼容阈值。强制接入程序启动。原生模块剥离……开始。剥离对象:左侧视觉神经末端关联节点……剥离进度1%……3%……9%……25%……错误!剥离速率超出安全阈值!原生模块保护机制启动——强制剥离中断!神经创伤…无法避免……数据补偿机制激活……扫描宿主本体结构……”
一个极度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波动的声音,直接在林烬陷入滚烫泥沼般的大脑最深处响起,没有通过耳朵传播,每一个字都像冰刀刻在神经末梢上,痛感尖锐无比。剥离!这个词让他残存的意识再次被撕开一道豁口。
他想嘶吼反抗,但声带如同被冻结。他想挣扎,但身体彻底瘫痪在那滩冰冷的泥水里。只能感知——感知自己大脑的一部分区域在经历某种可怕的割裂、消融、扭曲!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视觉神经纤维在那种强制剥离力量下发出细微的断裂声!
“啊啊啊——!!!”精神层面的剧痛终于冲破了身体的桎梏,化作一声撕裂喉咙的无声呐喊。
突然,所有狂暴的撕扯和焚烧感如潮水般退去。那冰冷机械的声音沉寂下来,仿佛从未出现。
但那剥离产生的虚空感……瞬间淹没了林烬残存的意识。左眼视野彻底崩塌。不是黑,不是暗。是彻底的虚无,永恒的沉寂,绝对的“无”!那是一种概念的消失,左眼仿佛被抹除在这个世界上。右眼尚存的残光在拼命抵抗这片绝望的虚无,却显得那么无力、孤寂。世界彻底失衡,倾斜着向无边的死寂陷落。他就像一个从万丈悬崖上一脚踏空的迷路者,跌入深不见底的风洞,失重感和无尽的眩晕汹涌而来。耳边的雨声、风声、巢穴的喧嚣、油灯燃烧的噼啪声……都在这一瞬奇异地、瞬间被拉远、拔高、变形!
“滋……扫描完毕。可用献祭方案检索中……检索完成。宿主当前生存评级:蛆虫(F级)。适配方案唯一。“极度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无视林烬濒临崩溃的意识。
一块扭曲不定的幽蓝色面板,猛地投射在他仅存视力的右眼前方。那光像鬼火,穿透混沌黑暗,悬在冰冷潮湿的泥水面上几寸高的地方。面板扭曲抖动着,上面飞快掠过一行行他无法理解的复杂符号。
“发现可置换单元:宿主左侧视觉神经末端功能模块。”
字符闪烁,最终定格:
献祭单元:原生左眼视觉能力(永久丧失)
获取力量:【鹰眸视界LV0】(初级动态视觉捕捉/视野广度优化)
风险评估:神经剥离后遗症(78%概率中度偏头痛/15%概率左眼区域永久神经痛/2%概率视神经逆向萎缩导致右眼功能障碍)
代价确认/否决(精神指令选择)
林烬的残存的右眼瞳孔猛烈地收缩。
献祭!
左眼……永久丧失视觉!
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觉上。林暖!林暖呢?他要付出瞎掉一只眼的代价,只是去换一个所谓“初级动态视觉捕捉”?!那是什么?这玩意儿值一只眼吗?!
冰冷的虚无包裹着他。耳中是医生在风雨中不耐烦的咒骂和拍击布帘的声音,妹妹滚烫的喘息在他意识里像火一样烧灼。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膝盖,渗透了粗糙的裤子,寒意刺入骨髓。他像个被遗弃在冰窟里的废物。失去一只眼睛,换一点所谓动态视力?在这巢穴深处,在这没有一丝光亮的鬼地方?值吗?
值得吗?!
不!他妈的值得吗?!
强烈的屈辱和绝望像无数冰冷的爪子抓住了他的心脏,将他向更深的地底泥浆拖拽。身体里那个狂怒的声音在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吼着抗拒这种荒唐到极点的掠夺!这根本不是交换!这是压榨!
“操!死了没有?!吭一声!”外面医生等得不耐烦,一脚重重踹在门板上。
破木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一声闷响,像一根钢针穿透了林烬灵魂深处沸腾的绝望怒海。
那微弱的、濒死般的气息如同游丝,一次次从角落里微弱地、痛苦地抽动。林暖!他瞎了眼,还能爬。他瞎了眼,手指能摸索。但林暖呢?药……药……
滚烫的液体,混合着雨水和泪水,模糊了林烬仅存的右眼视野。不是眼泪,那是从左边眼眶里涌出的东西!粘稠、滚烫、带着浓重的铁锈腥味!左眼的血泪?!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左眼深处狠狠炸开!比刚才的剥离感更加凶戾!仿佛那把无形的刀,终于开始了实质性的剜除!
“啊——呃——!”喉咙剧烈地翻滚,身体像被电击般猛地弓起。林烬的左手以一种完全失控的、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着的机械动作,猛地向上甩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确认”了那个选项!或许是医生那致命的一脚踹碎了他最后的退路,或许是林暖那声痛苦呼吸抽干了他体内仅存的迟疑的力气。那只手带着绝望的狠劲,五指如钩,直直地、精准无误地抓向了自己的左眼眼眶!
疼痛在它被彻底淹没前,达到了巅峰。
指尖带着泥污深深地抠进了那脆弱的地方!一种恐怖的、无法形容的挤压、捏碎感传来。那温热的、有弹性的球体。
噗呲!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滑声音在林烬自己的神经内部炸开。指腹被粘稠温热的液体瞬间包裹,熟悉的腥味猛地爆发。左眼视线里最后残留的光感和那面板的幽蓝底色像是被猛然拔掉了电源,瞬间熄灭,被彻底的、沉甸甸的黑暗彻底取代。
那颗圆滚滚的、带着湿滑黏腻触感的东西,被他自己的五指生生从眼眶里挖了出来!黏连神经血管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撕扯声!巨大的生理性晕眩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剧痛彻底淹没了林烬!
他眼前一黑,残存的意识被拖进一片猩红翻滚的漩涡。
他甚至没有力气倒下。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泼天的红。左眼眶变成了一口滚烫的、淌血的黑井,剧烈的空虚感和可怕的钝痛从那空洞的井眼深处弥漫开来。意识像块破布,被粗暴地撕裂,彻底沉没。只有那块被他挖出来的东西,软软黏黏地嵌在指缝中,那诡异的触感是这片死亡寂静里唯一的、湿漉漉的存在证明。
那片沉入血红泥沼的意识,猛然被一道刺入的强光刺穿!
无法理解的光!比巢穴深处任何一盏破灯强百倍的光!穿透了左眼残留的虚无,穿透了占据整个右眼视野的滔天血红!它没有形态,没有来源,在扭曲崩坏的世界里是唯一一道稳定的亮线。像一个坐标,一个灯塔!世界残存的碎片在这光线中剧烈地旋转、翻腾、重新拼合。
——警告:左眼剥离完成。神经重构完成。能量通路建立。补偿机制过载……神经保护剂生效……
那个冰冷的声音在无边血潮中骤然清晰起来,如同丧钟敲响。同时,一股冰凉的“介质”顺着太阳穴那块镶嵌进去的芯片位置迅猛注入。它如同最高效的冷却液,所过之处,焚烧一切的剧痛瞬间被冻结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沉重的、麻木的钝感。
林烬猛地吸了一口气!浑浊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刺入肺部。
被血泪模糊的右眼猛地睁开!映入视野的景象,让他的呼吸停滞了。
世界变了。
雨水不再是倾盆乱洒的混沌水幕。视线穿透油布帘掀开的那一角,每一道砸落的水线轨迹都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看到急速下坠的雨水被风拉扯出细长的白色尾巴,看到水珠撞击在地面泥水里炸开的精确弧度,看到浑浊水面上被雨点击打出的、层层叠叠扩散的涟漪边缘细微的凹凸纹理……
右眼的视觉被骤然拔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精准状态。视线聚焦处,油布帘外的那只医生手腕上污垢堆积的褶皱、凸起的青色血管搏动幅度……以前需要凑近了才可能看清的细节,此刻如同近距离展示般历历在目!他甚至在医生湿透破烂的袖口边缘,看到了一只绿豆大小的、正在缓慢爬动的黑色甲虫的体节、触须末梢微不可察的抖动!
这不是普通视觉的提升!这是近乎微观捕捉能力的可怕洞察力!
视网膜上仿佛被嵌入了无形的、高速运算的透镜,将他视线内一切动态的东西自动放慢、分离、重构细节!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在他颅内响起,带着一丝诡异的波动,像是某种宣告:
【等价天秤·献祭完成】
**【献祭物:左眼视觉中枢】
【确认获取:鹰眸视界(LV0激活)】**
**【状态:眼部创伤(重度),神经痛(抑制中),持续出血(警告)】
【当前神经痛抑制率:67%……60%……正在衰减】
【时间,就是你的命】
林烬甚至没能完全“听清”那声音最后的话语。
油布帘外,一只套在肮脏胶鞋里的大脚毫无征兆地抬起,带着一股积蓄已久的不耐烦和毒狠,朝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中心,猛地发力狠踹!
“砰——咔嚓——!”
被风雨浸透又被林烬身体撞击过的朽木发出最后的哀鸣,再也承受不住这力量,碎裂开来!木屑在暴雨中迸溅!汹涌的风雨瞬间撞破门户灌入,带着恶意的寒流!
油腻的布帘碎片被狂风卷起。外面医生那张因为愤怒和不耐烦而完全扭曲的脸,如同从噩梦中骤然扑来的鬼魅,带着森冷和恶意,在风雨摇晃的暗色背景里骤然撞进林烬新生的鹰眸视界中央。雨水顺着他深陷的腮帮子往下淌,每一滴轨迹都如此清晰。
医生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
门塌了。门后的少年站在塌陷的木板和飘飞的油布碎片里,泥水从膝盖一直沾到裤管。
那少年,缓缓地抬起了他的脸。
右边眼睛死死地盯着医生,那眼神空洞、粘稠、浓黑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潭水。
左眼只剩下一个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