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光阴
1994年冬,伊市。
距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所有人在蠢蠢欲动中期待过年时,重生回到1994年的余卫川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弟弟将会在1994年12月23日死去。
这个想法自从他几个月前重回1994年起,便萦绕在心头,犹如一张巨幕,即使刻意移开目光,也早已在自己的全世界铺天盖地。
余卫川在2024年是一名东海市医生,这是他1994年做出的抉择——大学毕业后拒绝回乡,前往大城市。
然而这次重生,他决定留在这里做一名小城的法医,原因只有一个,拯救弟弟余卫河。
“想什么呢?小余?”主任宋天成一边端着茶水缸子,一边路过余卫川的工位,假模假样地问。
余卫川把目光从笔记本上移到主任脸上,换上一张笑脸:“学习一下最新法医学知识。”
宋天成轻轻一笑,摇头晃脑地从他身边走开,一边走一边说:“你这岗位好啊,几个月没一件屁事,发呆都有工资领。”
确实,入职以来,在伊市公安局,余卫川是最“闲”的一个,别人出外勤办案子,他则坐在办公室。
但余卫川并没有虚度光阴,他一直在抽时间阅读本地卷宗,因为他知道,不久就能用得到。
下午五点,准时下班。余卫川骑着二八自行车,飞速地向职工宿舍骑去。
虽然刚过五点,职工宿舍楼里已经飘出了饭菜香味。并不是什么高级的香气,但却能让人立马联想到“家”这个字。
余卫川一把推开宿舍门,看到余卫河正躺在床上看小说,松了一口气。
“今天没出去瞎逛吧?”余卫川一边把从食堂带回来的馒头放在桌上,一边问。
余卫河斜眼瞟了一下余卫川,说:“哥,我发现你这几个月特别奇怪。”
“怎么奇怪了?”
“你在我心目里一直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高高在上那种。但是你却心甘情愿被分配回原籍,做什么法医?”
余卫川听了,没有回答,他的确是如此这般之人,上一世已经做过了这样的选择。
余卫河见余卫川没反应,以为自己戳中要害,继续说:“还有,你以前总是要求我有出息,现在我高考落榜了,你倒不管我,就让我在家待着。你是不是中邪了?还是灵魂被谁互换了?”
余卫川忍不住笑了:“你小子看地摊小说看傻了吧?这都能想的出来?”
余卫河带着歪七扭八的笑容看着余卫川,突然他丢下小说,跳到余卫川身边,说:“哥,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怎么了呢?”余卫川一边热馒头,一边问。
“我的那些同学要么上大学,要么工作了,都有事干。我可不想一直游手好闲,靠你养着!”
余卫川头也没抬:“那你就去复读去。”
余卫河焦急地挠了挠耳朵,又蹿到余卫川的另一边,盯着他的眼睛,说:“不像你,我就不是读书那块料!从小到大,我哪次考试上过八十分?别用你自己的人生经历绑架我!”
余卫川心里一沉,他知道这一幕注定会发生。
上一世,他在外地工作,留下弟弟和老家的叔伯住在一起,那些人压根对弟弟不管不顾,放任弟弟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打工。
尽管弟弟的死因始终不曾明了,但余卫川执着地认为一定和那些打工场所不三不四的人有关。
所以,这次不会了。
“不行,说什么你都不能去打工。”余卫川的语气轻描淡写,但他的眼神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余卫河眼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整个人都蔫儿了半截。
他晃晃悠悠坐回床上,抿着嘴,仿佛在置气,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我只不过想替你减轻负担,谁让咱们无父无母……”
“不用你想这么多!”余卫川将馏好的馒头和一盘菜端在桌上,碗盘和桌子碰撞时发出一声脆响。
二人沉默无语地吃完了这顿晚餐。一向说个不停的余卫河反常地没有蹦一个字,时不时偷瞄一眼余卫川。
职工宿舍很小,加了张单人床给余卫河住之后,更是狭窄到一个人要想通过,只能侧着身子。
余卫川强行命令余卫河复习功课到晚上十点,接着二人一起熄灯休息,第二天再同时六点半起床,作息堪比部队。
这天,北风呼啸,破破烂烂的窗户即使粘上了胶带,也被刮得呼啦乱响。
自从重生回来,余卫川很珍惜不用值夜班的每一个睡整觉的机会,睡眠质量直线上升。
但这一晚,他的身体感到有些异常。不知是不是刮风的原因,他睡得很浅,一直在翻来覆去。
终于,在凌晨三点二十六分,他找到了自己无法熟睡的原因。
余卫河不见了。
余卫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即使他知道今天才12月10日,但他依旧控制不住地恐惧起来。因为据他这么几个月的观察和尝试,将要发生的事情不能被完全避免,只能被转嫁对象。
既然如此,时间会变也说不定。
余卫川披上外套,却忘记了穿毛衣。猛烈的冷风,在他打开门那一刻便将他的全身穿了个通透。
他顾不得许多,骑上自行车,直奔那个地方。即使余卫河不告诉他,他也知道他要前往的目的地。
欢蝶大酒店。在寒冷萧瑟的冬夜,突兀地绽放着耀眼的灯光。
余卫川将自行车往酒店门口一扔,直接冲了进去。
门口的门童正站着打盹,被突然闯进来的余卫川吓了一跳,他伸出胳膊要拦住余卫川,但却扑了个空。
“你找谁?”门童打量了一番穿着朴素的余卫川。
“找我弟弟。”余卫川说,想要把扯着他的那只手赶走。
“你弟弟谁啊?让你进了吗,你就往里面闯?”门童提高了音量,也许是余卫川的打扮给了他“这个人好欺负”的错觉。
“我是公安局的。”余卫川瞪了他一眼,他认出了这个门童,在当年余卫河案件的询问中见过他。
门童一愣,表情从惊愕变为不相信,他刚想出口反驳,却被两个从里面走出来的年轻人打断了。
“哥……你怎么在这儿?”余卫河愣愣地望着和门童纠缠在一起的余卫川。
余卫川看着余卫河,又看看他旁边的另一个圆脸男孩,某些回忆突然翻涌上来,一时令他有些反胃。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发现余卫川尸体的就是这个圆脸男孩,叫高翔。他也是重要的证人之一,因为余卫川死亡前夜和高翔待在一起过。
余卫川从门童手中挣脱,一把将余卫河拉到自己身边,厉声问:“不是和你说了不许去打工,你怎么还来?都是这个高翔教唆的吧!”
余卫河被余卫川的行为弄得满脸羞愧,不是羞愧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羞愧哥哥让自己在同学面前丢了脸。
高翔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兄弟俩推推搡搡。
突然,余卫川手指指向高翔:“高翔,你以后不许带他来这个地方!”
高翔本来事不关己,现在被指名道姓,他的眉毛高高扬起,表情颇有种“你能拿我怎样”的意味。
余卫川揪着余卫河,将他一路载回家。在路上,余卫川悲哀地发现,也许最把这一切当回事的就只有他自己。
“哥,这不是不正经的地方,高翔给我介绍的,我俩在这儿打工一晚上能赚几十块呢!”余卫河在自行车后座上不停解释。
“你说,你偷偷在这里干了多久了?”余卫川低声问。
余卫河沉默了几秒,说:“第三天了。”
余卫川心里一疼,手中的车把差点被风刮歪。
从那天开始,余卫川把余卫河锁在了家里。不止大门,就连窗户也上了把锁。
即使要面对弟弟的哀求和吵闹,他也不会让步。
这天快下班时,主任宋天成突然又晃悠到余卫川这里,甩给他一堆杂活。
“下班前把这些数据统计好给我。”老宋说道。
余卫川翻开那堆材料,扫了几眼,说:“主任,后勤的支出也要我来核对?”
老宋清了清嗓子:“你大学生嘛,在学校里待久了,该干的活是必须干的,锻炼锻炼才能成长嘛!”
余卫川知道老宋是故意刁难自己,他看了眼钟表,马上就到五点,便将材料往旁边一堆,说:“主任,我明天干,今天下班了。”
“你们这些大学生,连一点班都加不了?!想当年我们——”
余卫川打断了他:“后勤买卫生纸的钱也不差这么半天。”
说完,他已经推门离开了,留下老宋一个人在后面吹胡子瞪眼。
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他今晚要去见一个重要人物,当时在余卫河案件审讯时见过的人。
“哎?卫川,你也去联谊啊?咱们互为僚机呗?”一个声音从路边传来。
余卫川立马将冷脸换成了微笑,转过头,对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说道:“是的,咱们一起?”
这个年轻人是和余卫川同批分配回伊市的大学生,叫做陈骏,在伊市的纺织厂厂办工作。
余卫川点点头,在他面前不忍露出一丝拒绝的神情,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人不久就会告别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