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杨春圃向县委和县大队汇报工作后，县大队派大围河籍的战士辛桂田来护送他回大围河。为了避开有日伪岗楼的村庄，他们选择了大留镇西边一条杂草丛生、少有人走的名叫史各庄道的小路。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洼里，除了高粱、棒子这些作物外，还有些谷子、黍子和糜子等杂粮。大暑季节，黄灿灿的穗子已经灌满原浆，穗头沉甸甸地低垂着，如果日伪军不来抢粮，肯定是个好年景。一群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侦察着哪块庄稼成熟得早，好先下手与主人争食。小沙百灵鸟领着已经长大的子女，无拘无束地在天空中“喔啦喔啦”地歌唱，对人类来说，它们要仁义得多，是吞吃害虫的益鸟。秋收就要到了，各种生物都在忙碌着。

二人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小白河就横在眼前。它从白洋淀附近流向文安洼，干旱年景用于浇灌，沥涝时节用于排水，虽然流量不大，却是两岸庄稼人的依靠。河里生长一种麦穗鱼，经过滚面、油炸、红烧等工序加工，就成了当地的美味佳肴，据说当年还是苏桥皇帝行宫的一道主菜。在空荡荡的河道里，有渔民划着一叶小舟，晃晃悠悠地撒网捕鱼，还有人撑着木筏子捞水草。这里的人们就是这样靠河吃河，祖祖辈辈劳作着。

二人在堤坝上一直往东行走着，西北方向一片乌云伴随着一阵狂风骤然刮过来，须臾之间天空黑下来，一道拉得长长的闪电好像要把整个天空切成两半，接着是一记震耳欲聋的响雷直接劈向大地。杨春圃说道：“今天从大李村出发时，天气特别晴朗，想不到会遇上暴风雨，我们连个雨伞也没带，今天肯定会要做落汤鸡了。”

辛桂田不慌不忙地说道：“一般情况下，雨在风后。狂风刮过去，雨若没跟上，说明下不起来。俗话说，‘晚看西北，早看东南’，现在离晌午还将近一个时辰，西北风是在耍笑咱俩呢，你放心，大雨小雨都没有戏。”二人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天就放晴了。

杨春圃好奇地问道：“过去咱村人背地里叫你傻桂田，我从来就不认同。就说刚才你那番话，真叫我吃惊。你是我教过的学生没错，上学时你表现不算出众，你这学问是从哪儿来的？”

辛桂田抿着嘴不好意思地说道：“杨老师，我知道您学问不小，都是念四书五经和背诵《古兰经》学到的。我没有念过几年书，有些道理也说不清。但是我知道，种地有种地的学问，打仗有打仗的学问，难道世界上只有书本才是学问吗？ 我自从参加了县大队，除了打仗就是上政治课、文化课，还有一位指导员给上了几堂‘观云测天’ 的课呢！ 说是搞军事的要懂天文地理。我总觉得干什么学什么比死读书强……”

杨春圃信服地说道：“对，对！ 你学以致用进步很快，革命队伍就是出息人啊！”

说起辛桂田，大围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冒手高的大个子，方脸盘，说起话来瓮声瓮气。辛桂田有个好人缘，谁家有脏活、累活需要帮忙时都会找到他。两年前他参加了抗日队伍县大队，当上了一名出色的机枪手。战斗中他端起机枪扫射，就像战友使用三八大盖一样轻松。县大队在文新地区的大部分战役和各次突袭战斗，都有他的身影。

二人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李庄大桥。杨春圃一抬头，突然看到桥头底下有两个人在啼哭，一位50 多岁的女人挣扎着要跳河，一个少年用力拽住老人，二人不停地来回揪扯着。杨春圃立即从桥头跑到河边，但觉得不方便伸手阻止妇道人家，只好站在河边挡住二人。这时，辛桂田也跑过来帮忙拦着。杨春圃焦急地说道：“大婶别这样，有什么难处跟我们说说。”

杨春圃给了少年一些鼓舞，孩子也着急地说：“妈妈别这样，你看把两位大哥急得什么似的，赶快跟他们说说吧！”

老人瞅了瞅二人没吭声，继续使劲往下扯。

辛桂田看出了大婶的顾虑，便粗声粗气地说道：“我是县大队的战士，是专门打鬼子和地主恶霸的人，难道你信不过吗？ 再说，人都要有自立的精神，哪能让土坷垃绊倒呢？”

老人听了这发自肺腑的话，脑袋轰的一声……丈夫在村里当教师时，县大队里有好几个知心朋友，都是爱打抱不平的好汉，难道救命恩人真的来了吗？大婶一下子瘫坐到地上，儿子说了话：“妈妈你不说我替你说，我不相信找不到说理的地方。”少年一五一十地讲起了家里出事的经过：

他们家在杨庄村，去年在本村任教的父亲韩老师因病去世，只剩娘儿俩相依为命，妈妈种地，儿子上学。暑假里表姐梅淑芳来看姑姑，三个人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临近开学了，表姐要回天津上大学。前天是赵庄大集，打算买些土特产给姥姥带去，不料在街上碰到了两个警察，其中一个警察眼珠死盯着姐姐，问从哪里来的，姐姐告诉他们是从独流镇来探亲的，那个警察以检查通行证为由还是缠着姐姐不放。

后来才知道，那个警察叫兰世铎，周庄人，是当地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仰仗家族势力混进了警察所，老百姓无人敢惹。

“后来怎么样了？”辛桂田十分焦急地问道。

大婶愤恨地说道：“我们好不容易脱了身，结果当晚姓兰的就追到我们家，非拉他表姐去周庄。我跟孩子出来拦着，他一脚把我踹到门后，我爬起来就和他撕扯扭打起来，姓兰的掏出手枪威胁我们娘儿俩。孩子他表姐说道：‘我进屋换件衣裳就跟你走，只要你别伤害我姑姑和表弟就行。’ ”

“后来怎么样了？”辛桂田追问道。

大婶说道：“姓兰的等了会儿，见他表姐没出来，就冲进屋找人，发现人已经不在了，窗户大开着，这个坏蛋就赶忙跑出院子去追。”

少年补充道：“表姐偷偷地把一个纸条放进我挂在墙上的衣服口袋里，上面写着：‘姑姑、表弟，对不起，我先走了，请你们保重。’ ”

杨春圃憋不住了，诧异地说道：“这不是很好吗？ 有惊无险！”

大婶顿时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们娘儿俩也以为没事了，第二天从地里回来，发现房子被大火烧个精光！”

辛桂田斩钉截铁地说道：“大婶，跟我们到大围河住几天，我保证把姓兰的那家伙制服，尽快给你家盖起新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