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春潮带雨
西越河堤上,王莉骑着自行车急急往回赶。正是春天,万物复苏的时节,河岸上到处是不知名的野花,有野生护堤的槐树一棵棵一丛丛,嫩嫩的绿叶中挂着一串串槐花,有的白中带绿,有的白中透黄,想起来某人说最喜欢白中带绿的感觉,就如他喜欢白白的淡淡的茉莉花,他就把我比作茉莉花,听说他在厂里也不错,现在是厂的领头人了,真够忙活的。
河堤上,有两个老人家举着竹竿,竹竿上绑着镰刀在够槐花,这是西越河堤最常见的景象,老街上的人每到这个季节就经常有人来河堤够槐花。槐花是棠邑人的最爱,无论是蒸着吃,做包子,都好吃,更不要说面煎了喝槐花汤了。
河岸边、河水中,一丛丛的芦苇、蒲草也抽出了嫩芽,有一个老人抽着鞭子,悠然自得地赶着河中的一群鸭子,鸭子叽叽呱呱游动着争抢着,不时惊起鱼儿跳跃。
这边,西越河的两岸,全是绿油油的麦田,一方方一块块,阡陌纵横,一直延伸到天际。今年,无论是冬季的雪还是春天的雨都太及时了,看来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王莉是和同事到临湖的一户农户家里去,那家已经有个孩子,女方带了环,可有人举报说女人又怀孕了,于是王莉带人过去,结果扑了空。王莉安排人,不只是去女人的婆家,女人的娘家、亲戚家也要去,务必要把女人带回来,按照计划生育的有关规定办。
王莉安排完,就自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先回来了,来到供销社家属院。
王莉看见门口的冯翠华,冯翠华转身进了屋,屋里,王诚、孙小红正坐在那里,孙小红抱着孩子。
王莉问道:“我爸呢,在前面吗?”冯翠华答道:“他和老陈在前面呢,跟你一大早就打了电话,怎么现在才回来。”王莉擦一把汗:“我到村里去了,也不和我说什么事,着急忙慌地过来,还能有什么大事?”冯翠华没好气地说道:“没什么大事,这都吃不上饭了,揭不开锅了,就不是个什么事。”
王莉问王诚:“到底是什么事?”王诚低着头:“这不是咱承包的门面,咱爸咱妈不想承包了,不想干了?”王莉张口问道:“怎么不干了呢,不干这个干什么?”王诚叹了口气说:“年底的时候,小红盘了一下点,算了一下账,咱这个店根本不挣钱。咱妈早早退休了,她就不算了。老陈跟着干,他的儿子也大了,家里花销也大,给他涨了两次工资,算上他的话,三个人的工资,加上每年的承包费,再加上各种费用,算是刚刚够我和咱爸的工资,这样看来咱就是给老陈给供销社打工。”
王莉看着王诚,问道:“王诚,咱家里从爷爷辈就熟悉这一行,咱爸咱妈干了半辈子,你这干的年数也不少了,我就不明白了,就咱家在十八间屋这个地方,在老街的黄金地段,还能吃不上饭?你是咋弄的啊?你看看老街西头那两家,人家干的和你干的都是一样的,人家怎么看着红红火火,怎么就能干下去呢?”王诚嘁了一声:“你是不知道,咱爸咱妈可是都知道,那两家也干了许多年了,这几年就是瞄准了十八间屋这边,从没承包的时候,就是咱干什么人家就干什么,人家就是和咱这边不一样,不只是不用交承包费,还不雇人,就是自己家里的人干,最关键是人家的进的货不一样,他们进货和我进货都是临沂、淄博、滕州那几个渠道,可是街西头的到人家那里进货,都是喊着,我不要正品,给我残次品、末等品就行,他们就是这样进货,然后来到老街上就跟咱打价格战,普通的用户,买个锅碗瓢勺,他又看不清质量好坏,只要求价格最低,那边也就销的多了。我也尝试着进一些价格低的、质量差的,但被咱老爸叨叨个没完,说我昧良心,我也就只能放弃那么干了,慢慢就维持着一些老客户、高端客户,还不是越干越不行。”
王莉也是急了:“咱爸这过两个月也要退休了,他就不说了,小红在商业大厦也上不了班,你们一家三口怎么办,还是要干啊,不在这里干,那商业局开发的中央商贸城,不是有几百家摊位吗,去那里干怎么样?”孙小红接道:“姐,你不知道,那边全是服装百货类,我也没干过,我一直做的就是出纳,商业大厦的柜台全部包出去了,就给我交养老保险,其它的一分钱没有了,咱家有土产门面都干不好,还能想着干其它的?”
王诚低着头,说道:“反正也过去了,我就说了吧,商业大厦的柜台,小红也承包了两节,就是卖服装,摊位承包费还是我老岳父给掏的。小红跟着进货的面包车,夜里去临沂、徐州进货,大包小包地批发回来,自己再在柜台上卖,就干了一个月,进了三次货,我就不让她干了。你们不知道,每一次进货都像打仗一样,就小红的身板,体重不到九十斤,从来没有干过出力的活,进货的活根本干不了,天天熬着守柜台,也快把她熬死了,我看她实在受不了,就逼着她把柜台转给了别人,干了一个月,剩下了货底子转给别人,自己没有收入不说,还搭了几百块钱,你看看,她是不是这段时间很瘦很黑。”
冯翠华未待王诚说完,就捶了王诚一拳:“你就是个混蛋玩意,你让小红干,你怎么不给家里说,我可知道老余家进货的样,人家那儿媳妇膀大腰圆二百斤,还吵着干活累,俺小红怎么能干那活,你俩可真行,我说这段时间天天见不到俺小红来了。”冯翠华说着,眼泪叭唧地抱着孙小红。
王诚说:“我们就是想试一试,看来干那个活也不行,不适合咱干。”
王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那肯定也要干点什么吧,不至于坐吃山空吧。”
冯翠华白王莉一眼:“我这每个月的工资都给老大家一半,老大媳妇还说我偏心,说二儿子家跟着吃喝跟着花钱,这要是再不干,可不是全家喝西北风吗?”
孙小红给冯翠华擦着泪说道:“老妈,你就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饿不死咱,咱也不用喝西北风,这条路走不通,咱就再换换其它的路,你二儿子二儿媳可还没泄气呢,谁说我们不能东山再起。再说了,商业大厦、供销大厦、百货大楼、百货商场、副食品商场,这几大商业单位,原来有上千职工呢,还不是只有少部分人还干着老本行,早几年就有不少人转行了,干别的去了,我们这边还又撑了几年呢。”
王诚说:“这不是,我们也想着商量商量,姐,你是从西越河北过来的吧,你是知道的,那里有一块供销社的大仓库,有一二百亩,我想着去把那里包下来搞种植,原来承包的汪主任他不干了,说是退休了到省城儿子家看孙子。”王莉听罢又是一惊:“一二百亩地,那承包费肯定很高吧?汪主任为什么不干了,没有那么简单吧?如果挣钱的话他能不干?你从来没有搞过种植,没有搞过农业,那里就是一年两季,收了小麦种水稻,收了水稻种小麦,不说承包费,种子、化肥、灌溉、农业机械,这些费用都不少啊,你想过没有?”孙小红说:“姐,这些我们都想过了。汪主任和咱爸也是朋友,他还给我们交了实底,承包那里,比承包土产店面要好,他的家伙什也变价卖给我们,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怎么说我和小红还都是中专生呢,人都被逼成这样了,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也就不怕苦,不怕流汗了,我们想着去干。”冯翠华眼泪吧几地看着孙小红:“你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下过地呀,什么时候挖过地,什么时候割过小麦,什么时候出过那样的力?想起来是多少年前,咱在这个街上,靠着我在供销社干着临时工,我们全家农转非,那在这老街上是多大的荣耀啊,这才过了多少年呀,没想到我的儿子又去种地了,这个世道我怎么看不明白呢?”王诚说道:“你老人家就别跟着操心了,我和汪主任见面谈好了,我也找了供销社领导,准备重新签订十年合同。”王莉惊异道:“十年,怎么那么多,不能少签几年吗?”王诚说:“这个你不懂,签的年数少了我还怕供销社反悔呢,就这也有人和我争着接承包,就是汪主任那里的家伙什没谈好,汪主任说就想着咱接,咱老爸和他是多年的关系了。”
王莉接着问道:“那,这边门面老陈干吗,他愿意接吗?”王诚说:“当初承包的全是正式职工,包括仓库,总共十三家,现在转包出去四家了,自己干不好,自己嫌累,就转包出去,供销社才不管呢,只要是承包费交过去,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孙小红说:“这和商业大厦、中央商贸城是一样的,转包出去的多了,还有的转包出去,自己又跟着转包户打工的。”冯翠华看着孙小红:“俺小红可是没出过力,一直都是坐办公室,我怎么舍得你们到地里干农活,一身汗一身水的。”孙小红甜甜地说道:“妈,看你说的,我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知道你疼我,疼你二儿子,你放心,又不要我下地,地里的活多着呢,汪主任说实际上有近二百亩呢,他忙的时候都是雇人干。铁锨我剜不动,镰刀我也拉不动,到时就找人干。”冯翠华摇摇头:“你这孩子,说得轻巧,你是不知道,庄稼地里没轻活,只要上手就把人能累死,你看你舅舅家,他那十亩地也不挣钱,那就是够吃喝。”王诚笑了:“咱也十亩够吃喝,其它一百多亩就是咱赚的钱。”冯翠华长长叹了口气,看看王莉,王莉知道,冯翠华肯定是想从自己这里跟王诚准备一部分启动资金。
王广福回家来了,看看王莉,坐在了一边,他知道王莉来这里是什么事。
王广福长叹了口气:“从你爷爷开始,我们就在这里,我干了四十年,你妈妈干了二十多年,我们的家在这里,啥都在这里,一说不干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啊。”
王诚看到了王广福眼中的泪花:“爸,你干了四十年了,你也该休息了,这还有两个月就退休了,你也不能再干了,至于我,我没有你对供销社的情结,换个地方能吃上饭能赚钱,我就乐颠颠地去。你和我妈就看看孩子,就颐养天年,我是不会让你跟着我去后面的大仓库干活的。”
冯翠华擦着泪说:“你爸爸昨天晚上跟我唠叨了啥时候,他要到那里养鸡养鸭养羊,机耕道上全种上果树。”
孙小红急忙说:“千万别,那我们不是跟这一大家子惹事吗,你们就住在这里,千万不能到那里干活,你们就享受退休生活吧。”
王莉低着头,沉默不语。
棠邑的春天,雨来得也快,不觉间已是细雨淅沥。王莉打着伞,骑着自行车,来到河岸上,看向河岸的两边,看向河里,和自己刚过来时又完全不一样了,只有满眼的翠绿和细密的雨丝,看不到一个人。
春雨绵绵,如同细丝般轻柔地落在河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河水在雨点的点缀下,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透出一丝丝凉意和忧愁。小河旁,一条孤零零的小船横卧在那里,船身轻轻摇晃,似乎在诉说着它的寂寞与静谧。船桨斜倚在一旁,孤独地接受着雨水的洗礼,木头的色泽在雨中显得更加深沉,透露出一种古老的沧桑感。船身上的斑驳旧漆,在细雨的冲刷下,似乎也变得焕然一新,泛着淡淡的光泽。周围的一切都被这层细雨笼罩,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近处的槐树,枝条被雨水压弯了腰,低垂的绿叶在雨幕中油光翠绿,仿佛是这雨的唯一见证者。这是一幕静谧而又充满情感的画面,春雨、河水、小船,共同编织出一种宁静而忧伤的氛围,让人心生感慨,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来,春天里也不都是春光明媚,王诚的这个春天就过得很不如意啊,看这西越河边,真是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