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8章
不论真相如何,对卫城、云巧二人来说,事情已成定局。
卫城也没戳破那层窗户纸,故意装糊涂:“他一个文臣,初入官场不久,又是在翰林院做事,即便能跟郑家结姻亲,遇上这种朝廷大事,只怕也说不上话。”
这话谁都能信,云巧是绝不肯信的。
她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不能对卫城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前世的秘密,当今世上唯有她和江传芳二人知晓。
早前江传芳威胁她,要把这事告诉卫城,她直接豁出去反向威胁,倒也将对方吓住了。现在,两人算是无言中达成默契,谁也不揭对方的短,各过各的日子。
正应了当初云巧的话,桥归桥路归路,他走他的阳光大道,她过她的独木小桥。
这一年来,风平浪静的日子过惯了,习以为常了,云巧便以为这种默契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江传芳会在这种时候骤然发难!
不,她早该想到的!
江家虽然富贵,考中进士之前的江传芳也不过是半个士,对上她这个名义上的义妹,真动手会比较麻烦。可如今他已经成了官身,双方地位差距拉大,原本能被理智压下去的恶意发酵出来,也合情合理。
有些事不能说,说了可能平白添疙瘩,但,夫妻间最重要的是沟通,用上一点话术,倒也不是非要避之不提。
云巧想了想,咬咬牙,决定说一半真话。
“卫大哥,都是我不好!有件事,我之前一直瞒着你,怕你知道了生气——”
她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只含含糊糊表示,自己早前就察觉江传芳态度古怪,对自己不像是有心,却又对她和卫城的婚约极为看不顺眼。
“这种事,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跟谁说,怕传出去坏了名声,也怕别人笑我自作多情。而且,那会儿,跟江家结干亲那事都已经板上钉钉了……”
云巧低着头,边绞着衣角,边小声解释。
从卫城的角度看过去,只见着她乌压压的发顶,还有长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投下一排淡淡的阴影,即便坐得很直,身体却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忽然很想抱抱她。
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自己的澡才洗了一半,便提前顿住脚,抬起最干净的手,揉了揉云巧头顶。
“别想这个了。我知道你的难处,咱们是夫妻,我不信你难道还信外人吗?即便我要生气,也是气的外人。”
顿了顿,又平静地说:“那位江大人的心思,我也能猜到几分,估计是犯了富家公子常有的毛病。就跟大黄一样,来家里久了,习惯了好的伙食,就变得挑挑拣拣,经常吃不完剩在碗里。后来小黑来了咱家,那天把它的剩饭吃了,它立马追着小黑挠了几爪子,还咬了满嘴毛才罢休。其实说穿了,就是护食罢了。”
不管是人,还是动物,许多本性都是相通的。
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一方面觉得自己亏大发了,别人占了他的便宜,另一方面又被这种强烈的后悔情绪催化出更多似是而非的情绪来,比如说,莫名觉得自己本来是珍视那样东西的,只是当时没有察觉到。
若“占便宜”那方吃得越香,这方心里就越不舒坦,甚至心生嫉妒,这也是攀比心理在作祟。
卫城说得不算委婉,用大黄和小黑的事情举例,已然是隔空指着江传芳鼻子骂他是个衣冠禽兽了。
云巧听得想笑,也没忍着,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
“卫大哥,你这话说得也忒损了。小心叫江大人听见,回头又给咱们家穿小鞋呢。”
她笑得落落大方,也不像有些女子喜欢捂着嘴吃吃笑,眼波流转间也没有矫揉造作的媚态,秋水般的明眸清澈见底,正似秋日里静静绽放、却能满园飘香的桂花,叫人闻之心旷神怡。
卫城听出她的意思,忍不住点了点她鼻头,也调侃回去。
“让娘子这样担心,是为夫的不是。左思右想,今后也只能努力当差,争取给娘子博个诰命回来,才能弥补一二了。”
一品至五品的官员称诰,六品至九品称敕。官眷们从夫品级,故而五品以上授诰命,称诰封;六品以下授敕命,称敕封。
日常生活中,老百姓对这些分得不太清,便将官家夫人们都统称为诰命夫人。实际上,只有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妻子才配用这个称呼。像云巧,现在她还远够不上那诰命夫人的门槛,即便是这小小的敕命也没落到实处。
卫城的意思很明确,既然有心人强心塞了条梯子过来,非要赶鸭子上架,他自然不能认怂,偏要稳稳当当走上这条梯子,还要走得越来越高,才不算辜负对方的“好意”!
“你放心。从前那么些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今后多半也能平平安安过去。从前有人说我命硬,一家人都死光了,只剩我一个。既然命硬,想必还能再活个三四十年!”
云巧原本挺感动的,听到这话,忍不住啐他一口:“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谁说你命硬克亲了?我和你闺女不是人啊?”
“咳,我没这么说……好吧,我说错了,以后再不说了。”卫城举双手投降。
云巧顺势推他回去,又拿了块巾帕过来,微红着脸替他擦背,还不忘絮絮叮嘱。
“知道你在边关长大,可你到底离了那里七年了,过去的经验未必就能用到现在、乃至今后!之前你给我和闺女读书时,不是还说过一个刻舟求剑的典故吗?那人傻,最后也只是丢了一把剑。你那边又不一样,犯了傻,丢的就不是区区一把剑了!”
两口子对先后北上一事已有默契,今日卫城也并未提出新的反对意见,可见这事多半不会再变。她便有些担心,自己不在他身边时,这人会不会一时冲动酿出苦果。
就像那场梦里闭着眼睛生死不知的他一样。
“我晓得。就是没有从前的经历,单是为了你和夏夏,我也绝不会大意的。”卫城望向床的方向,对着妻女郑重许诺。
男人目光坚毅,仿佛透过床帐和床帐背后的墙壁,望向了更遥远的远方。
那里有着雄伟的山峰,幽深的密林,辽阔的冻土,也有着通往青云路的登天梯,只看他能不能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