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混战（三）

挞懒军中的异动，如瘟疫般向着四周蔓延扩散而去，不一会儿，整个战场就陷入了这让人战栗的癫狂混乱之中。

一名金军士卒的长刀上还卡着半具宋军尸体，不远处的弓箭手却突然开始朝自家士兵射箭。那士卒尚未拔出长刀，即已经轰然倒地，羽箭划破了他的心脏。

见此场景，附近的宋军士卒先是一愣，随后就要前去反击，可这时，一道幽灵般的声音又突然响起，不知是谁先喊了句“将军死了”。

一言落下，宋军亦如突然被抽掉脊椎的巨蟒，所有人开始剧烈扭动着，不分敌我地相互持刀挥砍。

“后营有鬼！”

金军督战队踩到满地滚落的眼球滑倒在地，正看见辎重营的辅兵在分食马尸。

被火油烧烂脸的民夫尖叫着扑向同乡，把木屑碎片插进对方喉咙。

十三个签军士兵突然脱光衣甲，赤条条冲进火场，燃烧的躯体在雪地上滚出焦黑的沟壑。

一名宋军的甲士刚砍下一颗的头颅，就又被身边的同伴顷刻斩杀。

督战的都头奋力连斩三人，已经是鲜血盈袖，喘息之间，就被一众发狂的士卒按倒在地，无数人口鼻喷着白沫，生生咬断了这都统的脖子。

西北角传来象鸣般的怪叫，数百匹马几乎同时扯断缰绳，在数名癔症士卒的驱赶下疯狂向着四周奔驰而去。

一名旗官挥舞着战旗疯狂嘶吼，掌心皮肉却已经被溃兵生生啃下，只留下惨白指骨。

黎明前最浓的黑暗里，整片战场变成了沸腾的肉锅。无数匪夷所思的情景止不住的连番上演，有人把断手当弩箭装填，有人将肠子缠在长矛上挥舞。燃烧的箭矢在人群头顶织成火网，照见无数张扭曲的面孔，他们都在笑，嘴角咧到耳根，白森森的牙齿咬住所有会动的物体。

完颜挞懒的帅旗第三次倒下时，他的亲卫中也开始有人互相捅刺腰刀。

当机立断之下，数刀劈砍，完颜挞懒短暂平息了身边出现的骚动。

看着附近无数士卒不知疲惫的对立厮杀，完颜挞懒心在滴血！

这些可都是他在大金争权夺利的资本，怎可就此毁在这里。

“将军，走吧！”一名亲卫拽着完颜挞懒的衣袖就要拉其弃军而去。

“死！”完颜挞懒一刀砍下，那亲卫即刻倒地，捂着脖子在地上疯狂挣扎扑腾，不一会儿就散了气息。

完颜挞懒看也不看那具地上的尸体，刀光一转，鲜血洒地，举刃指着着自己的亲卫下令道：

“鸣金！”

“结阵！”

“凡见同袍相残的，就地砍了！”

在锣鼓喧天声下，完颜挞懒亲率近卫结阵向着混乱的战场杀去，一路畅通无阻，散乱的兵勇如何与有组织的列队交锋？

可纵然完颜挞懒此举可称英勇，但混乱的战场依旧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起初的顺畅也开始变得阻塞起来，逐渐亦如陷入泥潭般前行困难。当然不是体力不支的原因，而是因为，完颜挞懒不可能真把所有陷入癔症的士卒全砍了吧。他的本意是集结军队，非是妄开杀戮。

“畜生！”完颜挞懒怒骂道，但话音刚落，回应他的，却是一波密集的箭雨。周遭甲士连忙高举大盾进行抵挡。

箭雨落下，尽皆打在了墨黑色的大盾之上，随之，古朴厚重的号角长声响起，仔细听去，节奏三急两缓。闻得此声，完颜挞懒心中的焦虑一下舒缓，惊喜道：“二太子来了？”

挞懒丝毫不觉得撒离喝会如此机灵带着铁浮屠来这么一出反冲锋。

号角声后，西北坡地骤然响起雷鸣般的马蹄声，震得满地断箭在血泥里跳舞。

寅时将尽，天边泛起蟹壳青。完颜宗望亲率铁骑杀来，黑压压一片。

缓坡突然绽开无数火点，初时如星子明灭，转眼连成吞吐的火蛇，完颜宗望亲率铁骑杀来，火光之中，黑压压一片。重甲战马酣畅奔腾，大地龟裂。

宗望的手持马槊刺破残夜，最后半轮月亮恰好坠在他槊尖。这位大金二太子竟然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其苍白的脸比兜鍪下的衬绒更无血色。

他身后亲卫每人都擎着两柄火把，烈焰在疾驰中拖出彗尾，烧红了整片荒原的晨雾。

骑士杀入战场，多持棍棒，在战场中肆意挥舞起来，敲打在癔症的士兵身上。如此数个来回，尘土飞扬，士兵们逐渐清醒，开始在张牙舞爪的黑日火焰旗下重组了阵列。

终于，在第七轮冲锋之下，完颜挞懒剩余的军队全部恢复了神智。完颜宗望骑马来到挞懒所在的圆阵之前，圆阵“唰”地一下散开，挞懒小跑而出，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

“立刻带着你的人去渡口准备渡船！”宗望令下，随即就调转马头向着战场的另外一处奔腾而去。

完颜挞懒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跪地：“二太子恩重！没齿难忘！”颅骨撞地声竟迸出金石之音。

当第一缕阳光刺透云层洒于战场，宋军众人这才渐渐看清那渐渐远去的遮天蔽日不是朝霞，是无数女真士卒喷出的白气，混着昨夜未冷的血腥，凝成十里赤潮。

“殿下，穷寇莫追，此刻且不可去冒然进军呀。”韩世忠提醒道。

虽说先前刘备已经汇聚了许多散乱在外的士卒，可这一晚上的战斗规模实在是太大了，逃窜伤亡者不计其数。

这个时候去追击金人尚保留建制的军队，无疑是自杀。

“保持阵型，收拢残兵！去跟李相公和种太尉汇合，现在不是去追击的时候。”刘备下令道。

....................

“二哥！”兀术见完颜宗望跃马前来，立即躬身行礼。

“你也走！带着你的万户走！”完颜宗望挥了挥手，示意兀术起身。

“二哥，俺还可领军殿后，掩护大军渡河......”

兀术眼巴巴地望向宗望，却被宗望一语打断：

“我亲自殿后，你带着自己的人去和赤盏辉汇合，一起收拢溃兵。”

“元帅！俺没有败！”兀术急切再道。

“我知道你没有败，让你去收拢残兵，是为了之后的胜利！”

“即刻渡河，随后与我去取三镇！”

说罢，完颜宗望带着一众骑士跨过了兀术。

“是！”兀术激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