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疼

凌晨两点的住院部走廊，日光灯在瓷砖上投下冷白的光晕。林研研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白大褂口袋里还装着半块没来得及吃的巧克力。3床突发室性早搏折腾到半夜，此刻监护仪的滴滴声终于规律起来。

转过走廊拐角时，她猝不及防撞进一片深灰色阴影里。

付彦蜷缩在等候区的塑料椅上睡着了。他穿着挺括的西装，领带却歪在一边，膝头还摊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泛着幽幽蓝光。走廊穿堂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眉骨处那道淡白色的疤——那是高二篮球赛时他为护住她被撞看台的栏杆划伤的。

林研研的指尖无意识蜷缩起来。保温杯里最后一口咖啡已经凉透，她却觉得喉咙发烫。八年前也是这样深秋的夜，晚自习后他执意送她回家，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医生？“值夜班的护士抱着病历夹走来，“付先生这几天都是等探视时间结束才走，今早我看他在洗手间用凉水拍脸......“

白大褂衣角擦过不锈钢扶手，林研研从护士站抱来毛毯。消毒水味里混进雪松香，是她曾在纽约第五大道橱窗里见过的某个男士香水品牌。毛毯即将覆上他肩膀的瞬间，手腕突然被滚烫的手掌握住。

付彦眼底泛着血丝，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他显然还没完全清醒，手指却本能地收得更紧：“......研研？“

三十七度的体温透过衬衫袖口灼烧脉搏，林研研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墙上摇晃。抢救室的红灯突然在走廊尽头亮起，尖锐的警报声刺破寂静。

“心外科会诊！“护士的喊声惊醒了凝固的时空。

付彦猛地松开手，电脑滑落在地发出闷响。林研研已经转身奔向抢救室，白大褂被风鼓成鸽子的翅膀。他弯腰捡起电脑时，发现键盘缝隙里卡着半片茉莉花瓣。

母亲是在三天后的清晨陷入昏迷的。付彦隔着ICU玻璃看那些错综的管线，呼吸机规律地挤压着透明气囊。林研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他正用拇指摩挲着钱包里泛黄的照片——毕业典礼那天他偷偷拍的，照片里的少女在阳光下笑出小小的梨涡。

“急性心包填塞，要立即手术。“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手术刀，“成功率67%，需要家属签字。“

钢笔在同意书上洇出墨点，付彦突然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天的暴雨。他躲在教学楼后等她，浑身湿透却把礼物盒护在怀里。她撑伞跑来时，他正对着碎掉的星空灯不知所措。

此刻手术室的红灯亮起，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当年我妈找你说的话......“

“她说你父亲临终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去MIT做访问学者。“林研研的胸牌在冷光下微微反光，“她说付彦该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发光，而不是被困在小城的雨季里。“

监护仪尖锐的长鸣突然穿透门板。付彦看见她瞳孔骤缩，转身冲进手术室的瞬间，他抓住了她白大褂的衣角。

“这次别推开我。“他的指节泛白，声音却轻得像叹息。

无影灯将手术台照得雪亮。林研研握着手术刀的手稳如磐石，却在看到病人胸骨上那道月牙形疤痕时晃了晃。那是付彦六岁时调皮撞碎鱼缸留下的，当时她作为邻居家的小孩，举着棉花糖在急诊室陪他缝了七针。

“准备体外循环。“她深吸一口气，镊子夹起淡黄色的心包膜。病变组织像潮湿的棉絮，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大出血。额头的汗珠被护士轻轻拭去时，她突然听见监护仪发出不祥的嗡鸣。

“室颤！“

除颤仪电极板贴上苍白的胸膛，躯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林研研的橡胶手套沾满血渍，却清晰记得最后一次见付彦时，他校服袖口也有这样的暗红——那天他替她挡开飞来的篮球，手肘擦破皮却笑着说“我请你喝茉莉奶绿“。

“心率恢复！“麻醉师的声音让她猛地回神。无影灯的光晕里，她看见手术刀尖凝结的血珠坠落，在无菌单上溅出小小的星芒。

术后第七天，付彦在晨光里看见母亲的手指动了动。监测仪规律的滴滴声中，他正用棉签沾水润湿母亲干裂的嘴唇。林研研带着病历夹进来查房时，看见他手腕上戴着的，正是当年她退还的那条黑色编织手绳。

“你一直戴着？“她的钢笔停在医嘱单上。

付彦轻轻转动腕间的手绳，露出内侧褪色的“Y&Y“：“在纽约的第三年，绳子突然断了。我跑遍中国城才找到会修这种同心结的师傅。“

窗外飘进零星的梧桐叶，落在心电图纸带蜿蜒的曲线上。母亲的眼皮微微颤动，监护仪节奏忽然紊乱。付彦刚要起身按呼叫铃，林研研已经俯身贴近病人耳畔：“阿姨，付彦在这里。“

那只布满针孔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母亲浑浊的瞳孔映着两个身影，嘴角扯出虚弱的弧度。林研研的听诊器滑落颈间，金属贴片撞在付彦手背，凉得像那年雪地里，她偷偷塞进他掌心的暖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