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手绳追忆

纽约初雪夜（出国第一年）

他一直记得：

帝国大厦的霓虹穿透暴风雪，付彦在实验室第三次修改数据模型时，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茉莉香。他猛然抬头，却只看见华裔助教Emily在煮速溶咖啡。

手绳就是在这时断开的。黑色丝线毫无预兆地散落，那个藏着“Y&Y“银扣的同心结滚进通风管道。他跪在地上找了三个小时，直到保安来清场。回公寓的地铁上，他盯着通红的手指，想起高三那年林研研被锁在器材室的那个黄昏。

那天她本该去化学竞赛培训，却因为他藏在储物柜里的星空灯耽搁了。当他们发现门被反锁时，夕阳正透过高窗把她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

“你怕黑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响。

林研研正在用粉笔在地上画元素周期表：“把灯打开就不怕了。“她指了指他怀里的星空灯。

靛蓝色的光斑瞬间铺满天花板，他看见她仰起的脖颈弯成优雅的弧线：“你看，像不像那年夏令营的银河？“

他当然记得。初二暑假的观星营，他借口怕虫非要挨着她的帐篷睡。半夜流星雨划过时，她轻轻握住他发抖的手——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癫痫发作前的预兆可以被这样温柔的体温化解。

地铁报站声打断回忆，付彦把脸埋进围巾里。羊毛粗糙的触感刺着眼睑，却刺不破眼前挥之不去的画面：那天器材室的门打开时，林研研悄悄把断掉的编绳塞进校服口袋——那是他送她的生日礼物。

实验室意外（出国第三年）

波士顿的暴雨砸在防爆玻璃上，付彦的白大褂染着刺目的蓝——这是林研研最爱的钴蓝，他在试剂瓶打翻的瞬间才惊觉。

“付！你的手！“Emily尖叫着冲过来。沸腾的酸性溶液正在腐蚀实验台，而他徒手抓住了滚烫的烧杯。疼痛漫上来时，他竟在扭曲的蒸汽里看见林研研的脸。

十六岁的她举着碘伏棉签，眉头皱得比此刻还紧：“付彦，伤口要每天换药。“她手指绕着绷带，在他手肘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窗外蝉鸣震耳欲聋，她的发梢扫过他滚烫的耳尖。

“其实你不用每天都来......“

“万一感染了，阿姨会担心。“她把剩下的绷带塞进他书包侧袋，指尖碰到个硬物，“这是什么？“

付彦慌忙抢过星空灯碎片，却划破掌心。血珠滴在水泥地上时，她突然握住他的手：“别动。“

那天的蝉鸣突然安静了。她撕开草莓创可贴的动作像个真正的外科医生，而他的心跳声大得盖过了整个夏天的喧嚣。

“付！需要截肢吗？“Emily的哭喊把他拽回现实。烧伤科诊室冷白的灯光下，他怔怔看着缠满纱布的手——这里本该有个同心结手绳。

中国城的重逢（出国第五年）

唐人街灯笼在暴雨中摇晃，付彦浑身湿透地撞进那家古玩店。玻璃柜里躺着半枚同心结银扣，和他珍藏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这是客人拿来修的。“老板娘指着里间，“说是要给重要的人......“

雷声吞没了后半句话。付彦看着工作台前佝偻的背影，呼吸突然停滞——老人手里的黑色丝线正以独特的角度穿梭，正是林研研奶奶独创的“双心结“编法。

高二寒假，他坐了二十小时硬座去她老家。青石板路上积着薄雪，他隔着窗棂看见林研研正跟着奶奶学编绳。老人满是皱纹的手捏着银扣：“要这样穿过去，才能把两个人的名字藏进结心里。“

当他把连夜编好的手绳放在她课桌里时，晨光正好照见银扣内侧的“Y&Y“。那天她戴上了，却在放学后摘下来放进他手心：“太贵重了。“

此刻纽约暴雨如注，付彦颤抖着摸出贴身收藏的半枚银扣。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那姑娘说，等攒够钱就来找回这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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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测仪的警报声将付彦惊醒。他本能地握住母亲的手，却发现她在微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林研研正在窗边调整输液速度，晨雾为她镀上毛茸茸的金边。

“小彦，“母亲的声音像生锈的琴弦，“当年那个星空灯...其实是我打碎的...“

付彦感觉有什么在胸腔里炸开。他看见林研研的背影晃了晃，输液管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八年前的雨夜突然清晰起来。他抱着礼物盒冲进雨里时，分明看见母亲撑着黑伞站在器材室窗外。玻璃碎裂声与雷声同时炸响，等他跑近时，只看见满地星芒般的碎片。

“我怕你舍不得走...“母亲的眼角渗出泪珠，“研研那孩子...特意学了心脏外科...“

林研研的钢笔摔在地上。付彦看见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淡蓝色信封——和他珍藏的那封退学申请书一模一样，当年邮戳显示从波士顿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