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律·军队农场接受再教育纪事
一九七〇年一月十八日
于河北获鹿县李村公社后东毗之河滩营房

我在军队农场所读过的部分书籍
说明:1968年9月8日至1970年1月28日在陆军第六十三军农场,是我一生中读书最多的时期之一。刚报到,部队即发给红塑料皮四卷本《毛泽东选集》,1969年建军节北京军区政治部又发给军内发行的64开本合订一卷本《毛泽东选集》,我都通读过。我自己还带去《资本论》和群众组织编印的《毛泽东思想万岁》4本(可惜河北体育学院的张克借阅第四册未能归还)、《马恩列斯语录》也通读过。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我还仿效郭沫若东渡日本只带了一部《昭明文选》,也将萧统编《文选》四卷带到部队,且大部分都读过,为此,我还带去了1936年版的《辞海·合订本》。我能读这么多书,得益于我在部队有半年时间干比较轻松的技术活——放鸭子和护秋。当然,我的连长和指导员这两位优秀的共产党员和真正的革命军人对我的支持(特别是读《昭明文选》这样的“旧书”)是不可或缺的。
一担泥鳅结善缘,[1]
伙夫三月克时艰。[2]
插播油料称能手,[3]
竿牧鸭群为散仙。[4]
易物双赢遭斥责,[5]
护秋分歧释疑难。[6]
学军年半收丰硕,[7]
从此无高不可攀。
[1] 当年滹沱河边的北方人不吃泥鳅,而泥鳅则是湖南人嗜爱的营养食品。我到位于河北获鹿县李村公社后东毗大队(今石家庄市鹿泉区李村镇后东毗村)接受再教育,到后不久的一天雨后,我见渠道内有大量泥鳅,便叫上河北体育学院几个战友带上箩筐、笊篱,到水口处用箩筐接,在下面用笊篱捞,一个多小时竟捕捞了两大箩筐,抬到炊事班过秤,有140多斤。刘长荣连长见状大惊:“李茂生你整来这么多这玩意儿干啥?”我回答:“报告连长!这玩意儿可好吃呢!特别有营养!请您命令每个班派一个人,各带小刀来炊事班帮忙处理。”连长还真接受了我的意见。泥鳅解剖好后,我用盐、五香粉、白酒腌了腌,裹上面糊用油炸,全连战士每人约分一斤,每人发一瓶啤酒(因省下了菜金,我建议买的)。大快朵颐后,大家提议、连长下令,我被调到炊事班当了“菜锅长”。
[2] 当时学生连仅连长、指导员、3个排长、司务长、炊事班长及通讯员8人为现役军人,白手起家,甚为困难,每人每月粮食定量45斤,伙食费13.5元,从事重体力劳动确实吃不饱,我除了带领炊事班捕捞鱼虾,还撒菜籽以求十来天就能吃菜苗,并亲自到附近生产队买便宜食物,以至于我在炊事班的3个月(部队规定当炊事员以3个月为限),伙食办得比其他连队好。
[3] 离开炊事班,我被任命为连队革命军人委员会副主任,主抓副食品生产。1969年年初,我首先建议养猪并到石家庄购买麦麸等猪饲料(由天津外语学院朱家伦专职饲养,因猪养得好,猪肉基本自给,朱家伦因此被评为模范,还入了党),其次,除种菜外,还在稻田中的高地、田埂插种芝麻和渠道两旁种蓖麻,此二种即诗中的“油料”。自种的芝麻到秋天收获,连队的香油、麻酱都吃不完。
[4] 滹沱河畔为水乡,我自然想到了养鸭子。连长说:“那玩意儿是好,但咋养?谁会养?”我说:“我来,我在老家放过鸭子,我一个人一根竹竿就行。”结果我干起了养鸭的轻松活儿(相对于北方种水稻而言)。此处“牧”,取古义,即手持棍棒驱赶、放养牲畜。手持竹竿放养鸭子,是南方人专利。我在滹沱河边的稻田、渠道凭一根竹竿一个人放养了一百多只鸭子,全连吃鸭蛋和鸭肉(水稻成熟时宰杀),皆大欢喜,我这个鸭司令也过得自由自在、轻松愉快,还读了不少书。
[5] 易物双赢:指我在水稻丰收后,国家供应给我们的玉米面基本不吃了,而是去附近生产队换豆腐、花生,改善连队伙食。不久,新来的连队指导员不知道听了谁饶舌,将我叫去训话,严厉指责我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违反了国家的统购统销政策。他没有想到我这个几辈子贫农出身的人在培养干部的大学待了6年,讲政治、懂政策,根本不怕事,对此应付裕如。我当即反问了指导员两个问题:“你知道在处理军民关系方面,《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主要要求是什么吗?你知道国家的统购统销政策具体规定是什么吗?”接着我才为自己辩白:“我用粮食换老乡的豆腐、花生,没有违反‘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纪律;我与老乡换,都是友好协商、互相调剂余缺,做到了‘说话和气、买卖公平’,皆大欢喜,这正是纪律的要求。至于说国家统购统销政策,我学财贸的也比你清楚,粮食(玉米面)和油料(做豆腐的大豆和花生)都属于国家的一类物资,一类物资互通有无,并不违反政策。”谈话虽不愉快,但事后却不了了之,我还是继续主持用玉米面向老乡换豆腐和花生吃。全连从连长到战士都支持我。
[6] 1969年秋水稻成熟时,不能放鸭子了,连长指派我护秋。所谓护秋,说白了,就是防止附近村民偷割部队的稻子。往年,六十三军种的稻子,大约20%被村民盗割。我一个人怎么护秋呢?我平生唯一一次养狗,就是在部队农场为了护秋。我当时请求老连长向他的老战友要来了一条退役的军犬,我连续三个白天领着狗沿稻田周边来来回回巡视——其实就是警示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然后就开始了我昼伏夜出的护秋生涯。昼伏,就是白天在宿舍看书,当然还有吃饭。所谓夜出,我也不是晚上到处走,多数时间是待在打谷场的小房子里,让狗到处“巡视”,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有一天夜里,一个老乡拉着车来割我们的稻子,我叫醒天津体育学院毕业的壮汉一块处置,他提出马上去抓,我说不忙,待他装满一车运到家时来个人赃俱获,还省得我们自己割呢。凌晨一点多,我们二人在狗的助威下,责令该偷割者将一车稻子从他家院子送到连队晒谷场。讵料偷割者的女儿是我们营教导员的房东!于是翌日下午营教导员跑到我们连,将我叫到连部问罪:“李茂生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跑到老乡家抢稻子,破坏军民关系!还要不要拥政爱民啦?把稻子给我送回去!”我正色道:“请教导员同志调查清楚再训示!我是很注意拥政爱民的——尽管我也是民。现在是那个偷部队稻子的人不拥军,他偷人民军队的东西才是破坏军民关系!我不能纵容不拥军的行为。”教导员说:“人家说那稻子是他自己的,那一车稻子是他家的。”我回应:“首长要这样说,那咱们就认真一番!据我了解,整个李村公社都没有种水稻的,只有部队在滹沱河滩开垦了稻田。如果您坚持己见,那我立即到团政治处报案,同时向李村公社党委报告,请求上级调查处理!”我们连长、指导员见状,赶紧给教导员一个台阶下:“教导员,您先回去吧,这事交给我们处理吧。”教导员悻悻而去。连队处理结果是,我后来被评为第一八七师全师的“护秋模范”——当年我们连二三百亩水稻未被偷割一蔸禾!我一个人至少避免了两万多斤稻谷损失。
[7] 在部队接受再教育一年半,我确实收获颇丰:《资本论》重读了一遍,《毛泽东选集》重读了两遍,自己的马列主义多了;一般人当时不敢碰的《昭明文选》4册,多数文章我都看了,我的文学素养提高了。在部队,我还提高了实际工作能力,特别是管理能力和应变能力。我的体重从105斤增加到120斤,力气也大了:1969年冬陆军第二十七军来石家庄接防,六十三军移驻山西时将部分稻谷运往太原,在石家庄装车时,我夹着约180斤重的麻袋嗵嗵地就上了火车车厢,整整干了一天。
编后语:这是我在离开部队农场前的那个星期日写的总结这段难忘日子的诗。注释是这次编辑出版时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