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允芝最近越来越忙了，上课之外的时间差不多都是要到导师莱昂纳尔那里去做项目。课程和实习的工作之外还要着手准备自己的论文了，虽然说是有点早，但其实也不早，论文的选题和方向还是越早确定下来越好。大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周末去蒙特利尔了，林允芝周末也没有来列治文山。大迟在周末的时候给林允芝打电话。

“喂？”电话那边是熟悉的声音。

“喂，是我啊。”

“我知道是你。”

“在忙？”

“找我有事吗？”

“没，没什么。”大迟犹豫一下，“我只是想问一下，上次那个企业咨询项目，就是研发经费退税的那个，你准备去吗？”

“我还没有决定。”

“哦，什么时候决定呢？”

“莱昂纳尔那边还没有回话，”电话那头传来声音，“看情况吧。”

“好吧。”

“还有别的事情吗？我要去准备作业了，还有很多文档需要处理。”

“嗯，辛苦了，拜拜。”

大迟心里有些怅然，但是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挂了电话等以后有机会再联系。没有了周末的见面，大迟感觉两人之间越来越疏远，共同的话题也少了。周末他一个人在列治文山空荡荡的房子里，会感到孤独。空荡荡的房间显得空阔，让大迟想起从前寅菀莺的豪宅。那栋房子现在不知归属于谁，也不知道寅菀莺现在怎样，周末的时间是依旧沉浸在画廊的作品里，还是忙碌着自己的烘培。

大迟不是没有朋友。朋友分很多种，有些朋友是常常约在一起见面就餐的。有些朋友是可以听他高谈阔论的。有些朋友是可以分享生活八卦的。有些朋友是可以暂借一些温柔，驱散生活寂寞的。有些朋友是曾经互相取暖，亲近如斯却最终只能做陌生路人的。林允芝是自己的女朋友，而这个女朋友，现在却越来越让人琢磨不定，让人想起来怅然若失。大迟当然希望去取悦她，可是怎样去做呢？还是让她去做让她自己开心的事情吧！大迟觉得在她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不去打搅应该是她最需要的。

大迟在自己后院里种下几棵南瓜秧。给南瓜秧浇水是他每天必备的工作。他一直在浇水，南瓜长势也一天天看好，爬藤到草地上开始开花。花谢之后居然结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的南瓜。大迟在欣喜之余更对这南瓜照顾有加。然而有一天他下班回来，照例去后院看看自己的南瓜。那颗南瓜竟然不见了，只有半截断秧在那里。或许是被松鼠摘了，或许是被兔子啃了，反正是不见了南瓜，只剩下半截断秧。大迟懊恼之余，依旧每天给南瓜秧浇水。南瓜秧上还有花呢，他期望这些花还会像从前的那朵一样再次结果。邻居看在眼里，委婉地告诉他：那些后来才开的花是不会结果的，都是谎花。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入秋，就算是结了新的南瓜，也不会长大了。种地这件事，错过了时节，一切努力都没有用的。听邻居这么一说，大迟浇水不再那么勤了。剩下的几朵南瓜花黄艳艳地开过，谢了，果然没有再结南瓜。真的是错过了时节，只能等来年了。大迟不禁联想，自己是不是还有其它事情也错过了重要的时节？

不知不觉中夏去秋来，大迟随手写下几句，诗不像诗，词不像词。古典诗词格律上有讲究，他本可以查查词牌，修改一下，但是又不忍心把自己原有的情绪弄得七零八落。于是就这样朴素地放在那里。

鱼肥果香枫红，

晨露暮雨夜风。

虫鸣唧唧别盛夏，

落叶款款入谁家。

大迟在网上给林允芝留言，询问她最近的情况。

--最近确实比较忙，莱昂纳尔布置了很多任务。

--是么？作业还是很多？我记得你的课程都差不多完成了啊，难道你又选修了其它的课程？

--没有啦，是老板公司的管理咨询新项目。

--新项目？都是些什么啊？说来听听。

--哎呀，就是做调研。说了你也不懂。

我还有个会议准备PPT，这次要我主讲。

莱昂纳尔要我在正式演讲之前多做几次演练，而且每一次演练都要做得尽可能真实，这样才能很快提高。

“你的来信总是讲述着他的故事。”大迟想了一下，然后把这句话删去了，改成下面的

--你的来信总是写你的工作，仿佛我是个多余的人。

--你抱怨我的无助了么？

我以后会多注意的。

莱昂纳尔说了，要从客户的角度看问题，我应该换位思考，多在意你的感受。

Il faut savoir se mettreà la place des autres.

“唉，又是你的导师。”大迟无奈地谈了口气，接着写

--你的法语进步很快啊！

--我还要准备PPT，不聊了，Au revoir

忙的时候忙死，恨不得天天加班；闲的时候没事，恨不得天天放假，咨询公司多是如此。大迟知道很多其它公司也有这种类似的情况，平时大家都不着急，总想着时间还早，直到最后期限来临的那刻才重视起来，所有的人都开始上蹿下跳，焦头烂额。如果最终在截止日期之前完成了任务，大家就会弹冠相庆，相互吹捧，又是一个团队协作共度难关的成功案例。如果完不成任务被迫延期，大家也毫无愧疚，心安理得，毕竟所有的人在最后阶段都已经忙到极致。别说莱昂纳尔那个私人小公司，自己所在的公司能好到哪里去？现实如此。看问题要乐观，总是有不断改进的空间嘛！

这样几个星期过去，大迟在列治文山，林允芝在蒙特利尔，两人没有见面。加拿大的秋天是短暂的，随着北方的寒流南下气温骤降，雪花昭示着冬天到来。外面天气冷，周末大迟都待在家里，确切地说，是空荡荡的房子里。

孤独是一种享受，享受自己一个人的安静。虽然在静如止水的房间里，心中思念压抑不住的脑海中的喜悦。虽然孤独在陌生的城市，大迟心里却享受着有伴侣的那种满足。他独处的时候可以看看书，上上网，听听音乐，欣赏影片。独自一人的生活是单纯的，独自一人的喜悦是隐秘的。不过，这都是在有爱情的前提下。如果没有了爱情，孤独就成了可怕的寂寞。还是一样可以看书，上网，听音乐，但这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和麻木自己的手段。

这天独坐家中大迟有感而发，随手写下几句诗，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好题目。

雪厚积窗棂，

风冷贯衣襟。

何得三分暖，

翘首盼天晴。

的确，心境的问题常常会困扰他。有时候思如泉涌，妙笔生花，一切都是信手拈来一般。有时候思路全无，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不得一二。他想不出一个好题目，反而给这首诗又添了一段。

整日碌碌为，

彻夜荒唐梦。

惴惴度一岁，

怅怅余半生。

林允芝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她告诉莱昂纳尔自己周末要去多伦多看男朋友，不来公司加班了。

“你有男朋友吗？”莱昂纳尔问林允芝，“我怎么只听你说去找他而没有见他经常来找你？”

“他不在蒙特利尔，在安大略省的列治文山。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他给你送过花吗？我好像也没有见到。”

“没有，我们是很早以前在大学实习的时候认识的。”

“嗯，你的男朋友，他怎样？做什么呢？”

“他是软件程序员。”

“程序员？这个太宽泛，他具体做什么，比如有哪些项目？”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他平时也没有说。”

“交往了这么久，这些事情都没有告诉你？他不信任你。”

林允芝没有吭声。

“好吧，周末你自己安排活动，记得代我向你男朋友问好！”

这是很久之后首次见面，大迟当然很开心。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大迟平时可不这样的。冬天暖气温度开得高，房间里就会太干燥。大迟不喜欢那种到处都是噼噼啪啪静电的感觉。为了保持空气湿润。除了温度设定比较低，平时洗手间不用的时候，他都会把门打开，让里面的湿气进到房间里一些。林允芝在蒙特利尔住公寓，那里暖气可是开到25°C以上的，现在抽空来看他，房间温度需要调高一些。

大迟拉着林允芝的手进了屋，帮她把脱下的外套挂好。林允芝的手指柔柔的，很软，很温暖。大迟感受到指尖传来久违的温润，一股热情从胸中升腾。他一把将林允芝拉到洗手间，抱着她，轻轻吻着。浴室的灯散发着温暖的光，反射在淡黄色的瓷砖上，小小的空间内瞬时充满了爱情的味道。大迟的手摸索着，解开了林允芝背后的挂钩，当他的手沿着光滑的肌肤继续向下探索时，林允芝却用手止住了他：“不行，别这样。”“为什么不行？”大迟咕哝着，还想要继续，可是自己的手却被林允芝紧紧抓住，“真的不行，别这样，我要生气了”。大迟心里不爽，却看到林允芝皱起眉头，和自己较起劲来。他一把抓过淋浴的莲蓬头，把水龙头打开。温热的水喷涌而出，浇在林允芝的身上。林允芝浑身湿透，但是紧抓着大迟的手并没有松开：“不行，你出去”。大迟在她的眼中头一次看到那种不容辩驳坚决。几个小时前的愉悦感迅速褪去，让他的心底里感到凄凉。

大迟退出洗手间，留下林允芝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冲澡。他找出两件换洗的T恤和运动帽衫放在洗手间门口，隔着门告诉林允芝洗完可以换上，然后自己开车出去买披萨。等他回来的时候，林允芝已经洗好，正在洗手间里吹头发。湿衣服都放在浴缸的脸盆里。

“需要洗一下烘干吗？”大迟问林允芝。

“我自己来吧。”

晚饭过后，外面开始下雪。大片的雪花落下，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仿佛镀上一圈金边。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寂静得可以听到沙沙声响。房间里熄了灯，昏黄的街灯照进客厅，两人躺在各自房间的“榻榻米”上，他们静静聆听彼此的寂寞。

第二天大迟开车送林允芝进城乘坐去蒙特利尔的巴士。刚刚上了高速就遇上堵车。三辆铲雪车闪着蓝色的警示灯一字排开，在清理道路上的积雪。一大队车流跟在铲雪车后面缓慢行进，大迟也不得不减慢车速，跟随着大队缓慢前进。铲雪车前面铲雪，后面撒盐，大迟可以听到盐粒被车轮卷起打在车底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这声音给安静的车厢更增添一丝悬着的气氛。两个人都没有开口打破沉默，直到铲雪车完成了自己辖区的任务，从岔道口下了高速，车流开始加速。

“还好，不会误了，时间还来得及。”大迟一直悬着的心放下来。

“注意安全。”林允芝提醒他。

送走林允芝之后，大迟一个人回到列治文山。他心里隐隐感到一丝失落。或许失落也是一种调整，孤独也是一种休息。至少让他躁动不安的心可以静静，想想自己的未来。他想念林允芝的时候，内心里渴望见到她。当见到林允芝的时候，他期望能够得到回应，同样立即地，热烈地。大迟知道林允芝从前很忙，可能没法接自己的电话，可能没空陪自己聊天。大迟可以静静地等着，在一边欣赏着林允芝，不去打扰她正在进行的工作。等到林允芝手上的一切结束，抬起头来的时候，她能够看到自己就在她的身边。这样的场景不是很浪漫吗？然而这次久违之后的见面，他的热情并没有得到同样的回应，似乎林允芝并不喜欢自己，仿佛他就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大迟知道两人之间有许多不同。有时候大迟觉得自己的成熟反衬了林允芝的幼稚。但是那中幼稚可以告诉大迟世上依然有纯真，那种幼稚正是她可爱的地方。让人不忍伤害，要拼命去保护的。

“或许是因为她太忙了，等到毕业之后就好了。”大迟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