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在沃斯堡镇外扎营
河岸边。
棉白杨与梧桐树影婆娑,叶片背面于风中翻转,竟也翻出一片片银光闪烁的鳞甲。
河水裹挟着泥沙,在岸边沉积下肥沃的黑色淤泥,滋养得草木茂盛如绒毯。
夕阳的余烬把天边烧成赭红色,篝火噼啪炸开的火星混着炊烟,在渐浓的暮色里盘旋上升。
吊在火堆上的铁锅咕嘟作响,炖肉的咸香混着豆腥气,蛮横地撞进每个人的鼻腔。
“咖啡?”玛格丽特掀起锅盖搅动肉汤,蒸汽糊了她半边脸,目光扫向刚用河水擦洗完、换了件干净粗布衫的汤姆。
汤姆摇摇头,抓过锡杯倒了半杯热水,又扯下腰间酒袋,琥珀色的威士忌划出一道孤傲的弧线,在热水里撞出灼人的漩涡。
他举起酒袋晃了晃,喉结滚动:“谁要?”
艾尔莎接过,先往自己咖啡里泼进一股,又挨个往众人杯子里倾注,除了小约翰。
五岁的男孩扒着玛格丽特的膝盖,眼巴巴盯着酒袋。
在这片吃人的荒原上,威士忌是拓荒者血管里烧着的命。
它能麻痹冻僵的骨头,更能浇进伤口杀灭霍乱菌。
如果汤姆没有记错,它对霍乱菌的杀灭率68%,这是堪萨斯大学1881实验得到的数据。
夜风卷着酒气荡开,趴在老橡树下的“泥鳅”突然昂起头,鼻孔急剧翕动。
它触电般弹起前蹄,焦躁地原地刨了两圈土,终究没敢凑近汤姆脚边,刚刚甩的那身泥浆,债还没清呢。
汤姆缓慢地灌下一口烈酒,火线从喉咙烧到胃底。
余光里,“泥鳅”的耳朵耷拉成两道丧气的弧线,脑袋重重砸回前蹄,眼皮死死合拢,仿佛要把那勾魂的酒香挡在另一个世界。
“汤姆,前半夜你值夜,后半夜换我来!”詹姆斯咂摸着嘴里的威士忌。
“不!”汤姆的声音斩钉截铁!
“那样你会累垮。你是头儿,得留着精力对付白天的麻烦。规矩得改改:艾尔莎守到午夜,然后是我,我顶到凌晨四点。最后最后一班岗归你,老爹。”
詹姆斯和玛格丽特几乎同时摇头。
“不能这样……”玛格丽特低声道。
“我们在荒野上,每一步都悬着命!”汤姆争辩道,火光映着他年轻却坚定的脸,“你白天得警醒。我?我能在马车里补觉。我们是一家人!对吧,艾尔莎?”
“嗯!”艾尔莎用力点头。
这是汤姆头一回这么强硬地拿主意。
营地里一时只剩下篝火的噼啪声。
玛格丽特伸手紧紧搂住汤姆和艾尔莎,“孩子……是我们……”
“别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汤姆打断她,弯腰往火堆里添了把柴。
火焰猛地蹿高,照亮了他紧绷的下颌。
在西部拓荒的路上,单打独斗活的并不长久!
詹姆斯沉默着,最终缓缓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
夜深了。
艾尔莎裹着毯子坐在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篝火渐渐暗了下去。
突然!
汤姆攥着一柄短刀,像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艾尔莎身后。
艾尔莎猛地惊醒,一回头,正撞见汤姆手臂高高扬起,刀锋闪着寒光直劈下来!
“啊——!”
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夜空的宁静!
帐篷猛地掀开,詹姆斯和玛格丽特冲了出来。
眼前景象让他们的血都凉了半截:汤姆握着滴血的短刀,站在面无人色的艾尔莎面前!
詹姆斯的手闪电般按上腰间的枪柄,脑子还没理清头绪。
汤姆动了!
他手腕一抖,短刀脱手飞出,带着破空声狠狠扎进地面!
刀下,一条张着血盆大口、正欲扑咬的毒蛇,蛇头被死死钉住,抽搐两下,没了动静!艾尔莎这才回过神,尖叫着扑进了玛格丽特怀里。
“老爹,你这硫磺粉怕是不顶用啊!”汤姆一边铲土,一边闷声道。
詹姆斯刚把毒蛇断成两截的脑袋和身子踢进树根下的深坑,正用靴子尖把土往里拨拉。
他直起腰,眯眼打量着汤姆,靴跟碾实了坑边的浮土:“小子,你这身手……打哪儿学的?”
汤姆整个人像被钉子楔进了地里,纹丝不动!
但骨子里的硬气瞬间压倒了慌乱。
“你知道的,”他声音发沉,目光却钉在詹姆斯脸上,“我从小就是个药罐子,瘦得跟麻杆似的,没半个朋友!”
“可你们把我护住了,硬是没让我烂在土里……”
“汤姆,你是我们的孩子!”詹姆斯斩钉截铁。
汤姆用力点头。
他刚在这副皮囊里睁开眼时,原主正拉痢疾拉到脱形。
他庆幸不是天花,更庆幸自己活了过来。
“至于这身本事?”汤姆嘴角扯出一丝野性的弧度,“是自学的,对,是自学的,詹姆斯,你难道没有发现达顿家族的男人都是无比英勇的吗??”
他踏前一步,声音清脆稳定:“这世上的男人就分两种,达顿家的男人,和……其他玩意儿!”
“我为姓达顿的骨头骄傲!”汤姆逼视着父亲,“你呢,詹姆斯·达顿?作为达顿家族的男人,你准备好带领家族走向荣耀了吗?”
“睡个好觉,老爹!”他撂下话,转身没入黑暗。
詹姆斯独自钉在原地,胸口像塞了团浸水的毛毡。
“本不想搅和你,”克莱尔的声音冷不丁从阴影里冒出来,带着刺。
“玛格丽特在哄艾尔莎,你们爷俩迟迟未归。”她顿了顿,目光刀子似的刮过詹姆斯,“行啊,达顿家的‘真汉子’!赶明儿要是哪个野地钻出来的女人,抱着个孩子说是你孙子,我一点也不稀奇!”
詹姆斯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达顿家的男人,不会干出那样的事!”
克莱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再没看他一眼,扭头径直朝营火走去。
清晨,汤姆被一阵喧闹声硬生生拽出了梦乡。
他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钻出帐篷。
映入眼帘的是一队陌生的人马,正热火朝天地卸着车。
男女老少混杂其中,每个人脸上都刻着对“新大陆”生活的热切期盼,那是群远渡重洋的欧洲移民,为了传说中的西部自由,甘愿抛下故土的一切。
只是汤姆清楚,这热望之下,拓荒路上早已白骨累累。
正有些唏嘘,却瞥见艾尔莎在不远处冲他挥手,脸上挂着促狭的笑。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自家那头青骡子四仰八叉地瘫在树荫下,肚皮一起一伏,鼾声打得震天响!
旁边那个本该鼓囊囊的水袋,此刻干瘪得像块破布,软塌塌地躺在尘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