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青铜纪元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8章 姜尚

在那风云诡谲的殷商末年,姜尚早已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他背负着竹编行囊,踩着黄土与青石交替的驿道,从东夷海滨的盐场到关中平原的粟田,半生漂泊间尝遍人间百味。洛阳的酒肆里,他曾用兽骨计算酒钱,目睹诸侯使臣在醉意中交换秘辛;朝歌城南门的屠宰场,他挥刀分割牛骨时,总能从商贩闲谈里拼凑出王室暗流。

最难忘是朝歌街巷里那些雾霭弥漫的清晨,姜尚在城隍庙斑驳的影壁下摆开卦摊。青铜卦盘刻着龟甲裂纹的纹样,竹制蓍草捆扎得齐整,案头悬着褪色的“文王卦“布幡。每当比干丞相素衣青衫,带着两名随从穿行于市井,姜尚总会在摇卦时偷眼观察:这位王叔袍角沾着露水,发间别着象征王室的玄玉,却总在绸缎庄、米粮铺前驻足良久,用青铜刀币买下寻常百姓的粗陶碗,与挑夫们席地而坐谈论赋税。

某次暴雨突至,比干避雨时偶然瞥见卦盘上的《归藏》卦象。姜尚趁机推演天象,将龟甲裂纹与东南方日益壮大的周族联系起来。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惊雷震落檐角铜铃,溅起的雨珠在卦盘上晕开细密的涟漪——这看似偶然的相遇,实则是两位心怀天下之人,在历史长河中的第一次无声共鸣。比干被拖进鹿台受刑的消息传来时,姜尚正在渭水之滨垂钓。他手持钓竿,鱼钩却离水面三尺有余,旁人皆笑他痴傻,不懂钓鱼之道,却不知他“愿者上钩”,所钓者乃天下明主。听闻比干惨状,姜尚手中钓竿微微一颤,鱼钩划破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他望向朝歌方向,目光深邃,似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血腥的一幕,口中喃喃道:“比干公,忠肝义胆,却遭此劫难,殷商朝堂,已无药可救。”

暮色裹挟着渭水的腥气渗入窗棂,姜尚踩着满地碎月光跨进门槛。这间临河而筑的土坯房已伴他熬过70个春秋,斑驳墙皮剥落处,露出他亲手绘制的天下舆图——用朱砂标注的朝歌城此刻像滴凝固的血,而镐京方向的空白处,却被炭笔反复描摹得几近穿透竹帛。

案几上堆叠的竹简已泛黄卷边,最上方那卷《六韬》墨迹未干,字里行间还留着竹刀刻错又修补的痕迹。青铜烛台在夜风里摇晃,将他佝偻的影子投射在舆图之上,恍惚间竟与地图上蜿蜒的黄河重叠。忽听得檐角铜铃骤响,惊起芦苇荡中寒鸦,他枯瘦的手指抚过案头那封带血的帛书——那是比干最后托人送来的绝笔,字迹被冷汗浸得模糊,却仍能辨出“鹿台酒池”“炮烙新刑”几个刺目字眼。

陶罐里冷透的黍米粥腾起最后一缕白气,姜尚望着摇曳的烛火陷入沉思。朝歌传来噩耗,王叔比干被剜心的惨状如在眼前。那枚带着体温的玉珏从比干尸身取下时,尚残留着温热的血迹,此刻正静静躺在他掌心,硌得生疼。窗外渭水翻涌如沸,他忽然想起四十年前师父元始天尊的预言:“水覆岐山日,龙兴渭水时。”

竹影扫过舆图上的西岐方位,他缓缓展开一卷新帛。青铜刀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笔尖蘸墨时,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这一夜,渭水河畔的茅屋中,七十岁的姜尚写下第一封致西伯侯的密信,墨迹与雨水在宣纸上晕染,恰似王朝倾覆前最后的血色黎明。

他望着案头那封未拆的帛书,指节捏得发白。数日前,他曾顶着漫天黄沙赶到朝歌,在比干府中与这位王叔促膝长谈整整三个时辰。青铜灯盏下,他展开龟甲裂纹图,反复推演着殷商气运,每一道纹路都似在诉说着血光之灾。为保这位忠义之士,他将祖传的护身符放在比干掌心,再三叮嘱:“若遇凶险,持此物往东南走,可保周全。”

可如今,朝歌城中的哀嚎声仍在耳畔回荡。比干的尸身横陈在摘星楼下,空荡荡的胸腔里再无那片赤诚丹心。他抓起案上的竹简狠狠摔在地上,竹简断裂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寒鸦。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卦象?还是比干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执意要用这颗心来唤醒昏聩的纣王?夜风卷着细沙扑进窗棂,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映照着他眼底深深的自责与不甘——终究是没能改变这既定的宿命。

暮色中的渭水泛起幽蓝波光,姜尚握着钓竿的手突然发颤。记忆如倒灌的潮水漫过心田——那日比干在摘星楼后廊攥住他的手腕,朝服上的血渍浸透了他的袖口。“祁立...“王叔压低声音,喉间发出风箱般的嘶鸣,将一枚刻着玄鸟纹的玉珏塞进他掌心,“那孩子在朝歌城西的鼎窑里,天生异瞳能辨吉凶。等我挖出七窍玲珑心...“王叔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你带他西去,岐山的凤鸣声,他听得比谁都真切。“

是时候见见那位少年了,姜尚理好思绪。

作为比干最得意的门生,他太清楚这场灾祸的根源:商纣王沉溺酒池肉林,妲己妖言惑众,而老师冒死进谏,不过是戳破这团糜烂的最后一根刺。如今满朝文武人人自危,连太师闻仲都避走西岐,他一介白身,又该如何以血肉之躯撼动这摇摇欲坠的殷商大厦?复仇的念头与对未知前路的恐惧如两条毒蛇,在他胸腔里绞作一团,指甲刺破掌心的疼痛反而让他短暂清醒。

正思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祁立猛然转身,只见街角转出个灰衣小童,怀中紧紧抱着用油布裹着的物件,额角还渗着血痕:“祁先生!有位白胡子老先生说,让您速去渭水北岸的老槐树下相见!”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皮靴踏地的声响,祁立心头一紧,伸手接过物件揣入怀中,跟着小童隐入暮色。残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布满裂痕的青石板上,恍若两道即将出鞘的寒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