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青铜纪元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9章 利簋(lì guǐ)

暮春的渭水仍裹挟着上游融雪未尽的寒意,浑浊的浪头撞碎在北岸青灰色的龟裂纹石上,迸溅出万千晶莹水珠,簌簌落进石缝间新冒的野蒿丛里。祁立肩头斜挎着比干临终前塞给他的兽皮包裹,粗麻鞋底深深陷进浸透雨水的红胶泥,每一步都要费力拔出。

忽见远处河湾处,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槐如苍龙腾空般横斜生长,虬结的枝桠间垂落几串尚未褪尽的槐豆荚。树影里立着道清癯身影,银丝般的长发在穿堂风里舒展飘动,素白道袍下摆沾满泥点,却掩不住腰间玉佩随动作轻撞发出的清越声响。那人负手凝望滔滔渭水,衣角与粼粼波光一同泛起细碎涟漪,恍惚间竟与河雾融为一体。

祁立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掌心沁出的冷汗将剑柄缠布浸得发潮。他小心翼翼将佩剑往身后挪了三寸,连鞘上镶嵌的青铜螭纹兽首也用粗布仔细裹住,生怕半点金属碰撞声撕破这诡异的静谧。暮秋的渭水在残阳下翻涌着碎金般的粼光,刺骨寒风卷着冰碴子灌进领口,他下意识裹紧兽皮披风,貂毛领上凝着的白霜簌簌而落。

对岸青石突兀地探出水面,身披粗麻蓑衣的老者宛如半截枯木深深扎根其上。老人脚下散落着七片蜷曲的槐叶,每片都精心打磨过边缘,叶脉间凝结的白霜在日光下折射出奇异光晕。祁立眯起眼睛,赫然发现那些槐叶竟摆成了龟甲裂纹的形状——这分明是王室祭祀才敢使用的卜筮纹路!更令人心惊的是,当最后一片槐叶打着旋儿飘落时,老者枯瘦如柴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枯叶竟像是被无形丝线牵引,精准嵌入既定位置。

最奇的是那截桑木钓竿,被老者以三寸长的青铜簪子斜插在石缝里,前端鱼钩悬在距离水面三尺高处,在风中悠悠晃动。祁立揉了揉眼睛,确认那鱼钩果然笔直如剑,连半片蚯蚓都未挂。恍惚间他想起比干王叔说过的传闻——西岐有奇人垂钓不用饵,言称“负命者上钩“,此刻眼前场景与传说分毫不差,连老者指甲缝里残留的朱砂痕迹,都与传言中夜观星象的细节如出一辙。

“可是姜爷爷?”祁立恭敬地弯腰行礼,双手交叠于胸前。他抬起头时,双瞳中流转的奇异光彩,在阳光下闪烁。这天生的异相,曾让他在朝歌街头遭受无数异样的目光,却也是比干认定他身负使命的缘由。

姜尚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目光如深潭般审视着少年。比干临终前的嘱托犹在耳畔:“这孩子天生异象,若得先生教导,必能助周室成就大业。”想到好友被剜心而死的惨状,姜尚心中涌起一阵悲戚,眼角的皱纹微微颤动。

“天生双瞳...”姜尚喃喃自语,苍老的手指轻抚过雪白的胡须,“比干竟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他微微叹息,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祁立这名字太显眼,在这乱世之中,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险境。从今日起,你便叫利簋吧。利,取‘顺利’‘得利’之意;簋,乃祭祀重器,象征着责任与使命。你可愿接受?”

祁立膝盖重重磕在青石砖上,青铜冠上的玉衡随躬身幅度晃出细碎声响。他垂首时瞥见衣摆沾染的晨露——那是连夜渡河时溅上的渭水浪花,此刻正顺着玄色锦缎蜿蜒成蜿蜒水痕。“比干老师说过,先生的话便是指引,我定当遵从。“少年喉间泛起苦涩,想起三日前那个被血腥浸染的朝歌长夜。

更鼓声惊起寒鸦时,比干府的铜钉门扉无声洞开。老丞相形容枯槁如风中残烛,鹤氅下的身形比月前消瘦大半,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仍跳动着炽热星火。他颤抖着将一卷密绣云纹的帛书塞进祁立怀中,封漆上还带着未干的朱砂印记,“姜尚...渭水磻溪...“沙哑的声音突然哽住,苍老的手掌覆上少年手背,冰凉的触感里渗出细密冷汗。

祁立至今记得帛书展开时的檀香气息,泛黄绢帛上用朱笔详细标注着垂钓方位,甚至连姜尚每日所用钓竿的材质都记载分明。末页处歪斜着比干的私印,印泥晕染成暗红的团,恍惚间竟与老丞相指缝间干涸的血迹重叠。此刻渭水的晨雾漫过衣襟,他对着白发苍苍的垂钓者再次叩首,额角触到的石面还带着昨夜的霜寒。

他垂首望着自己沾满泥泞的衣襟,恍惚间,比干临终时染血的面容与姜尚此刻慈蔼的目光在眼前重叠。风掠过渭水,卷起岸边细沙扑在少年发烫的脸颊上,他深吸一口气,将满心悲戚与热血化作坚定的回应:“利簋定不负先生期许!“

姜尚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少年腰间新铸的青铜簋,皲裂的唇角终于化开经年寒霜,眼底泛起星星点点的光亮:“好,好!”他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少年肩头,震得槐树枝桠簌簌作响,“从今日起,你就是擅长铸簋的利簋了。”

钓竿倚着虬结的槐干缓缓滑落,惊起枯枝间栖息的灰雀。鸟儿扑棱棱掠过渭水,翅尖划破粼粼波光,惊散了水面上未成型的月影。姜尚望着远去的鸟群,忽然解下腰间酒葫芦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银白胡须滴落,在粗麻衣襟晕开深色痕迹:“先随我在此等候,待那人到来,我们便一同启程。”说罢又将酒葫芦抛给利簋,浑浊的眼珠里泛起狡黠笑意,“尝尝这陈酿,往后行军打仗,可少不了它壮胆。”

利簋接过酒葫芦,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灼烧而下,胸腔里腾起一团火。他倚着古槐斑驳的树干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兽皮包裹上比干留下的暗纹。对岸传来樵夫苍凉的山歌,尾音被风扯碎在渭水之上,惊得水面浮起的游鱼倏然下沉,只留下圈圈涟漪层层荡开,宛如这乱世中翻涌不息的暗潮。

利簋顺着姜尚的目光望去,暮色中的渭水泛着粼粼碎金,浪花卷着几缕残破的旌旗,那是前日周商斥候交锋留下的残迹。远处终南山峦被铅灰色的雾霭缠绕,仿佛巨兽披了件浸透血泪的缟素,山腰处依稀可见几座坍塌的殷商烽火台,断壁上还凝结着未褪尽的焦黑。

他握紧腰间新铸的青铜短剑,剑格处比干亲手镌刻的铭文硌得掌心生疼。姜尚抚须的手停在半空,白发被西风吹得簌簌作响,恰似商都鹿台那冲天的烈焰。利簋喉间泛起铁锈味,想起比干丞相剜心前塞给自己的锦囊,又瞥见姜尚袍角沾着的渭水泥沙——这位被世人笑作钓叟的智者,竟能在寒夜篝火旁,用枯枝在沙地上勾勒出天下版图。

“天道昭昭,当有破局之人。“姜尚的声音混着呜咽的风声,惊起芦苇丛中几只寒鸦。利簋望着水面倒映的残阳如血,忽然觉得肩上的玄色披风重若千钧。他单膝跪地,指尖深深插进湿润的河岸泥土,暗自发誓定要让这沾染无数忠魂血泪的渭水,终有一日能洗净殷商六百年的罪孽,让比干丞相的在天之灵,得见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