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以负》二

圣旨下来的猝不及防。

姜莘听宫里的老嬷嬷说，长公主初听圣旨的那一刻，竟径直倒地。

事后，长公主进宫面圣，一宿的时间，竟也未能让皇帝改变主意。过了风头，长公主病倒了，且一病不起。

姜莘去侍疾当头，皇帝宣她入宫。

她遵照旨意，去了。

面对这个最高的掌权人，她仍是淡然处之，唇边一抹轻笑，她跪拜在地，“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深宫之内，没有亲，只有臣。

正是因为深深懂得这一点，她和长公主才能在宫里盛宠不衰。

高位上的皇帝直直盯了她一瞬，很快就笑开了，“阿莘会不会怨朕这个旨意？”

“阿莘自是不会。”姜莘垂首，“姜莘为娘亲的失礼感到羞愧，还望皇上海涵。”

“长公主是朕的姐姐，朕自然不会过多为难，只是舒坦日子过久了，竟学得不识尊卑。”

皇帝轻哼一声，好似才发现她还跪着一般，方才道：“莫跪了，起来吧。”

姜莘起身，久久无言中，皇帝终于倦了，有些疲然的站起，他道：“既然你对圣旨没有异议，那这一个月，就莫要去楚府了吧。”

“阿莘遵旨，这便退下了。”

姜莘微微欠身，见皇帝颔首，她挽挽袖子，转身出去了。

走出宫门，眼底的冷意不再掩藏。

宫中几载，拼的是身世，更是能力。

如果没有能在宫中活下去的能力，那便只能沦为强者的踏脚石。

浅显道理，姜莘深以为然。

回到长公主身边，长公主已然醒了，看着她的时候，眼里的无力无形胜有形。

“娘亲放心。”姜莘微微一笑，似是宽慰，“孩儿定不负皇上期望。”

一瞬，床上那个强势如此的女子，泪竟一下子滑下。

自姜莘成为长公主的孩子后，温婉的长公主从此成了过去，她越发强势，越发冷厉，她最后的温柔，全留给了这个孩子。

抹去眼角的泪，她招手，声音柔柔，“阿莘，娘亲给你讲个故事。”

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长公主是先皇最为宠爱的公主，名为鸢祈，封号盛安。

鸢祈十六岁那年，种下了一棵桃花树。也是那一年，她碰见了楚佚。那时候的楚佚，年纪轻轻便是将军，驰骋疆场，在边疆赫赫有名。

他是那样的令她心动。

楚府功高盖主，定是不可能再娶一位皇室公主做主母的。

十六岁的二八年华，年少轻狂，鸢祈将桃花树种下，亦种下了自己的那一腔执念。

楚府令皇帝忌惮，岌岌可危，在此情况下，和鸢祈相识的楚佚，毫不犹豫的选择接受鸢祈。

他们背着皇帝，策马在夕阳下，相拥在晨阳间，十六岁的鸢祈，不顾一切带着欢悦奔进了楚佚的怀抱。皇帝不知的情况下，十八岁，鸢祈怀孕了。

楚佚这才慌了。

他知道，以鸢祈对他的感情，鸢祈定然是不会供出他的。

于是，在鸢祈急得团团转之时，他向皇帝请旨，娶九品侍郎之女禾盂为妻。

皇帝本就在为楚府势力过大而担忧，闻其请求，欣然同意。

而鸢祈，一无所知。

怀孕的事自然瞒不过。

鸢祈果然没供出楚佚，最疼爱的公主做出此等事，皇帝盛怒之下，将鸢祈囚禁在她的宫殿。

日日思念使鸢祈憔悴不已，在皇帝精心安排下，她瞒天过海，早产下了一名胎儿。

不知孩子生父，鸢祈生下胎儿的第三天，预婚八个月的婚礼如期举行。

楚佚娶了禾盂，而正在休养生息的鸢祈又是一无所知。

五个月后，鸢祈为他取名为“昭”。

皇帝解除了她的囚禁，对天下宣称，盛安公主体弱，为积福德，认养了一名弃子。

她迫不及待的抱着孩儿往楚府赶去。

推开门，大着肚子的禾盂望向她，有些不明所以。扶着禾盂的楚佚，微微愣怔了。

活在皇宫，被皇帝辛苦保护的纯真，就是那一刻，碎的一干二净。

她微笑着走过去，将怀中的孩儿丢向楚佚，只留下四个字。

“他名唤昭。”

言罢，转身而去。

转身那瞬间，故作镇定的泪，缓缓而下。

这是她此生唯一的错，犹存妄想，更是错上加错。

那一年，桃花树开了，盛开的桃花朵朵似火，却再没了那个在树下翩翩起舞的姑娘。

那是她一辈子的痛。

也是唯一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