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南湖四时生活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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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小,就叫小瀛洲

灰蓝,淡墨,昏黄。这是一张晕染坏了的水彩。岁末回暖,鸳湖有霾,也有薄雾轻烟。

它小,就叫小瀛洲。瀛洲,《山海经》记载,海上有三座仙山,蓬莱、方丈、瀛洲。小瀛洲,早年只是个分水墩。康熙时疏浚市河,堆泥于此。初为渔民建棚屋晒丝网之所,后建祠植树,渐成瀛洲幽景。

小瀛洲,门开得早。绿树葱葱,伯劳啾啾。据说,仙人与鸟雀都有早起的习惯。我尝试着做回仙人,过迷雾九曲桥,听湖水微波荡漾。火棘果迎在洲头,红艳温暖。枸骨盔甲红缨,小琴丝竹翠绿丛生。小瀛洲也叫小烟雨楼,它的园门,是个柔软没有棱角的圆。

蜡梅是貌美的圣女,梅香净洗俗世凡心。我从雾霾里来,我从梅树下过。今冬没有严寒,小瀛洲的梅树叶绿花黄。共三株,团团簇簇,环抱一座低矮的假山。它们年纪还轻,芳华正娇艳。

洲上有仓颉祠。清明祭黄帝,谷雨祭仓颉。光绪年间,嘉兴文化人可爱至极,修建仓颉祠,组织惜字会,“敬惜字纸”,崇文尚教。惜字会制作竹篓,分送官署学堂,也雇用专人,挑上大竹篓,手摇铜铃铛,四门街道,城乡市集,收集废弃的字纸,送去天宁寺的壁灶化掉。“化”,就是“烧”,但不能说“烧”。

禾城的百姓说,敬惜字纸,可以“延年益寿”。是的,自古做善事,皆得佛佑,可延年。“惜字篓”,菱形,像鱼篓,外书“惜字延年”。

仓颉祠前深呼吸,小瀛洲的蜡梅香里有文字的味道。我相信文字是有味道的,蜡梅味儿。不信,你起个早去闻闻,仓颉不会让你失望的。

小瀛洲,水汽氤氲,云雾环绕。岸边黄金柳,微风里发丝轻拂。它是小瀛洲的围巾,绕在脖颈,温软有度。南天竹、火棘果、枸骨树,红得让人眼红。香樟、冬青、翠竹、松柏,绿得忘了季节。几株老梧桐,围拢在一起闲聊。生命虽然褪去光华,依然倔强地挺立,用枯黄的骨架撑起一个又一个明朗的早晨。临湖的三角枫,一百岁了。银杏、朴树,也都一百岁了。

荷花池没有荷叶,清透的水里,柳叶、榉叶、榔榆叶,漂浮或是沉积。文字忘记的时光,叶子都认真做了记录。

洲上有舞蛟石,高丈余。据说它是唐朝遗物,也说是宋朝“花石纲”。辗转濮氏园,范明泰拜石轩,徐世淳祠堂,1954年,移置小瀛洲。“舞蛟”二字,篆书,赵孟頫手迹。赏石,题咏,文人雅趣。而今,蛟龙依旧飞舞,只是少了范明泰这样爱石成癖的人。

石前罗汉松,一株,两株,三株,它们是仙界的罗汉,守护舞蛟,免受尘世的袭扰。

啾,啾,是伯劳,长尾,黑翅,棕红的背腹。它朝天叫嚣,唧啾,唧啾。突然,它扇动黑色的翅膀,窜向苍黄的天空。一转身,它又匆匆返回,守着摇晃的树梢,东张西望。它是受了惊吓,或是借以惊吓外来的新居民。小瀛洲上没有别的鸟,也没有别的人。清晨,是我私闯了伯劳的领地。伯劳头大,喙短,嘴爪强健如鹰。食虫,蝼蛄、蝗虫、毛虫。食肉,青蛙、蜥蜴、田鼠。弱小的绣眼也不放过。夫唱妇随,领域性甚强,警惕性也强,易激动。会模仿秀,学黄鹂,也学相思鸟。

我不吃虫,不占窝,也不诱惑良家幼鸟。伯劳,你想多了。

洲上有个步落阁,临水的茶楼。常春藤正努力往上爬,像个野心勃勃的帝王。开疆拓土,拥有了半堵墙,还渴望拿下另外半壁江山。铁线兰,铜钱草,石臼,食槽,青砖,旧瓮。茶桌露天,桌上洒着露水,落着柳叶。雾水潮湿,没有人。只是没有人,柳叶与夜露早已光临。步落阁,是个心情驿站,谁都可以在此休憩停留。

“慢慢才知道,太在乎别人,往往会伤了自己。”“一杯热饮,暖手暖心。”步落阁的小黑板催客也催情。

俯瞰小瀛洲,像铁拐李漂在鸳湖的宝葫芦。九曲桥是藤,园门是葫芦口。圆弧形的堤岸,均匀对称。葫芦底做了码头,白天,游船会在此悠悠地停泊。月色朦胧,夜航船哗啦啦地擦身而过。过小瀛洲的三拱桥,过鸳湖公路桥,过沪杭铁路桥,过狮子汇,然后慢慢驶向环城的运河,千年的老城。

一个雾与霾同在的早晨,我在仙家的葫芦里转圈。一低头,脚下踩着仓颉的字:互、受、水、戈、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