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监

【题解】

此门叙述唐朝的国子监和州县官学制度。唐朝前期国子监发达，太宗贞观时极盛，高宗时增设东都国子监，并称“两监”。武则天时学校教授内容和科举考试脱节，导致经学衰微，官学废散。中宗时学校和科举的关系日益密切，玄宗时官学更加系统化，进一步纳入科举轨道，不仅流程上举子们进京后要到国子监拜谒先师，录取上也加重国子监学生的比例。因此开元时进士都以两监生徒出身为荣，而天宝以后官学废弛，由两监及第者渐少，由乡贡及第者渐多，人心逐渐重乡贡而轻生徒。朝廷为了振兴官学屡屡下令，强制举人隶名官学，以此压制乡贡，提拔国子监和州县官学，但颓势难挽，德宗贞元以后进士出身两监者近乎绝迹。

按《实录》①：西监②，隋制；东监③，龙朔元年所置④。开元已前，进士不由两监者，深以为耻。李华员外《寄赵七侍御》诗⑤，略曰：“昔日萧邵友⑥，四人才成童。”华与赵七侍御骅、萧十功曹颖士、故邵十六司仓轸，未冠游太学⑦，皆苦贫共弊。五人登科⑧，相次典校⑨。邵后二年擢第⑩，以冤横贬⑪，卒南中⑫。又郭代公、崔湜、范履冰辈⑬，皆由太学登第。李肇舍人撰《国史补》亦云：天宝中⑭，袁咸用、刘长卿分为朋头⑮，是时尚重两监⑯。尔后物态浇漓⑰，稔于世禄⑱，以京兆为荣美⑲，同、华为利市⑳，莫不去实务华，弃本逐末。故天宝十二载敕天下举人不得言乡贡，皆须补国子及郡学生。广德二年制京兆府进士，并令补国子生。斯乃救压覆者耳。奈何人心既去，虽拘之以法，犹不能胜。矧或执大政者不常其人，所立既非自我，则所守亦不坚矣。繇是贞元十年已来，殆绝于两监矣。

【注释】

①《实录》：古代编年史的一种，专记某一皇帝统治时期的大事。最早见于记载的有南朝梁周兴嗣等编撰的《梁皇帝实录》。唐以后由史臣撰已故皇帝一朝政事为实录，如《顺宗实录》。后世沿之，成为定制。

②西监：设于西京长安的国子监。

③东监：设于东都洛阳的国子监。

④龙朔元年：661年。龙朔，唐高宗李治的年号（661—663）。

⑤李华（715—780？）：字遐叔，赵州赞皇（今属河北）人。开元二十三年（735）登进士第，后又登博学宏词科，拜监察御史，迁右补阙。安史之乱中曾受伪职，贬杭州司户参军。上元中，以左补阙、司封员外郎召之，称病不赴，后隐居。中唐著名古文家，与萧颖士齐名，世称“萧李”。著有《李遐叔文集》。员外：员外郎的简称。赵七侍御：即赵骅（？—783），字云卿，邓州穰（今河南邓州）人。开元二十三年（735）登进士第，补太子正字。历大理评事、陈留支使、监察御史、比部员外郎等。代宗大历间，历祠部、膳部、仓部郎中。德宗时官至秘书少监。志学，善属文，与萧颖士、李华等交好。《全唐诗》存诗一首。七，家族排行第七。唐人行第，同族中同一辈人以年齿为序，赵骅行七，因称“赵七”。

⑥萧邵：萧颖士和邵轸（zhěn）。萧颖士（717—760），字茂挺，萧梁宗室后裔，祖籍南兰陵（今江苏常州），居于颍川（今河南许昌）。少聪慧，开元二十三年（735）登进士第，授金坛尉。历扬州参军、秘书正字、集贤校理等。天宝年间被李林甫排斥，调为广陵府参军事，后转河南参军事。官终扬州功曹参军。中唐名士，著名文学家，古文运动先驱，奖掖后进，门人众多，名重一时，卒后门人私谥文元先生。著有《萧茂挺文集》。邵轸，字纬卿，汝南（今属河南）人。开元二十五年（737）登进士第，与萧颖士、李华等游。蒙冤被贬，死在南方。

⑦未冠：年龄未满二十。古代男子年二十行冠礼，以示成年。

⑧五人：据上文，应为四人。文渊阁本作“四人”，当是。

⑨相次：相继。典校：主持校勘书籍。太子正字、秘书正字等皆是校书之官。

⑩擢（zhuó）第：科举考试及第。擢，登，及。

⑪冤横：蒙冤受祸。

⑫南中：泛指南方地区。

⑬郭代公：郭震（656—713），字元振，以字行，魏州贵乡（今河北大名）人。唐朝名将、宰相。少入太学，咸亨四年（673）登进士第，复中拔萃科，授通泉尉。历任凉州都督兼陇右诸军州大使、安西大都护，平息边患，安抚民生，累官至同中书门下三品，迁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玄宗立，封代国公。后坐罪流放新州，病卒。著有《郭元振集》。崔湜（shí，671—713）：字澄澜，定州安喜（今河北定州）人。唐朝宰相。举进士，历左补阙、殿中侍御史、考功员外郎、中书舍人、兵部侍郎等，累官至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中书令。后参与太平公主谋乱，被赐死。《全唐诗》存诗三十九首。范履冰（？—690）：字始凝，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唐朝宰相。显庆元年（656）登进士第。武后时期“北门学士”之一。历任门下侍郎、吏部侍郎、礼部尚书，拜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后坐罪被杀。

⑭天宝：唐玄宗李隆基的年号（742—756）。

⑮袁咸用：李肇《唐国史补》作“袁成用”。事迹未详。刘长卿（约727—约790）：字文房，河间（今属河北）人。玄宗时进士，历任地方官，代宗大历中以检校祠部员外郎出为转运使判官，鄂岳转运留后，被诬贬睦州司马。德宗建中年间任随州刺史，世称“刘随州”。中唐著名诗人，生性刚傲，工于五律，自称“五言长城”。著有《刘长卿集》。朋头：又作“棚头”，朋党领袖。《封氏闻见记·贡举》载：“玄宗时，士子殷盛，每岁进士到省者，常不减千余人。在馆诸生更相造诣，互结朋党，以相渔夺，号之为‘棚’，推声望者为棚头。”

⑯是时：此时。

⑰物态：世态。浇漓：浮薄。

⑱稔（rěn）于世禄：习于利禄。稔，熟悉，习知。世禄，世代的爵禄，古代贵族世代享有爵禄。

⑲荣美：荣耀。

⑳利市：吉利。

天宝十二载：753年。

广德二年：764年。广德，唐代宗李豫的年号（763—764）。制：帝王的命令。

压覆：埋没、困顿。

胜：成功。

矧（shěn）或：何况，况且。

贞元十年：794年。贞元，唐德宗李适的年号（785—805）。

殆（dài）：几乎，大概。

【译文】

据《实录》记载：西京长安国子监，隋代已有制度；东都洛阳国子监，龙朔元年设置。开元以前，进士不由两监出身的，深以为耻。李华员外有《寄赵七侍御》诗，写道：“昔日萧邵友，四人才成童。”李华与侍御史赵七赵骅、功曹萧十郎萧颖士、已故的司仓邵十六邵轸，少时在太学游学，都同贫共苦。四人考中进士，相继担任校书的官职。邵轸在其后二年登第，蒙冤被贬，死在南方。又如郭元振、崔湜、范履冰等人，也都是从太学考中进士。李肇舍人撰写《国史补》也说：天宝年间，袁咸用、刘长卿分别为朋辈的领袖，当时还很看重两监。之后世态浮薄，人们热衷利禄，以京兆府出身考进士为荣耀，以同州、华州出身考进士为吉利，没有人不离弃实在，务求浮华，抛弃根本，追逐末梢。因此天宝十二载皇帝敕令天下应试的举人不得由乡贡，都必须补为国子监或者州县官学学生。广德二年下令京兆府出身考取进士，都要补为国子监学生。这是挽救被埋没的两监。怎奈人心已散，即使以法令拘束，仍不能成功。何况主政者不能固定，所制定的法令既然不是出自我，那么遵照执行也不会坚决。因此贞元十年以来，由两监出身的进士几乎绝迹。

贞观五年已后①，太宗数幸国学②，遂增筑学舍一千二百间，增置学生凡三千二百六十员③。无何④，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国酋长⑤，亦遣子弟请入。国学之内，八千余人，国学之盛，近古未有。至永淳已后⑥，乃废。

【注释】

①贞观五年：631年。

②国学：国家最高学府，京师官学的通称。此指国子监。

③凡：总共。

④无何：不久。

⑤高丽：古国名。亦称高句丽，都平壤（今属朝鲜）。故地在今朝鲜半岛北部。相传朱蒙于前37年建国。4世纪后强大，与新罗、百济互相争霸。隋朝东征高丽，屡屡失败。唐朝时两国多次征战，总章元年（668）为唐军所灭，唐于平壤置安东都护府以统之。百济：古国名，都慰礼城（今韩国首尔特别市）。故地在今朝鲜半岛西南部。相传由朱蒙子温祚建立，4世纪后逐渐强大，与高丽、新罗鼎足称雄。显庆五年（660）为唐军所灭。新罗：古国名，都金城（今韩国庆尚北道庆州市）。故地在今朝鲜半岛东南部。唐高祖封其王为乐浪郡王、新罗王，借唐朝的力量先后灭百济与高丽，统一朝鲜半岛大部，以唐朝诸侯国自居，与唐朝关系密切，遣唐使居唐朝外藩之首。10世纪为王氏高丽取代。高昌：古国名。位于今新疆吐鲁番市高昌区东南。十六国时期，高昌地区先后隶属前凉、前秦、后凉、西凉、北凉五国。442年沮渠无讳建立高昌北凉政权。后历经阚氏高昌、张氏高昌、马氏高昌及麹（qū）氏高昌。贞观十四年（640）为唐军所灭，设安西都护府统之。吐蕃（bō）：中国古代藏族政权名。7—9世纪时在青藏高原建立。赞普松赞干布定都逻些（今西藏自治区拉萨），制定法律，创建文字，形成了以赞普为中心的奴隶主贵族统治。8世纪后半期，势力达到西域河陇地区。9世纪中期，爆发大规模的奴隶和平民起义，吐蕃瓦解。酋长：部落首领。

⑥永淳：唐高宗李治的年号（682—683）。

【译文】

贞观五年以后，太宗皇帝数次亲临国子监，因此增建学舍一千二百间，增置学生共三千二百六十人。没多久，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国首领，也都派遣子弟请求进入国子监读书。国子监之内，有八千余人，国子监的盛况，近古还未曾有过。到永淳以后，渐渐废弛。

龙朔二年九月敕①：“学生在学，各以长幼为序。初入学，皆行束脩之礼②。国子、太学③，各绢三匹；四门学生④，各绢二匹；俊士及律、书、算学、州县学⑤，各绢一匹。皆有酒脯⑥。其分束脩，三分入博士⑦，二分助教⑧。又，每年国子监所管学生，国监试；州县学生，当州试。并艺业优长者为试官，仍长官监试。其试者，通计一年所授之业，口问大义十条⑨。得八已上为上，得六已上为中，得五已下为下。类三下及在学九年、律生六年不任贡举者⑩，并解退⑪。其从县向州者，年数、下第⑫，并须通计⑬。服阕重任者⑭，不在计限。诸博士、助教皆分经授，每一经必令终讲，未终不得改业。”

【注释】

①龙朔二年：662年。

②束脩（xiū）：原指条束的干肉。此指古代入学送给老师的见面礼。

③国子、太学：底本无此四字，据《唐会要》《全唐文》等补。

④四门学：我国古代学校。北魏创立四门小学。唐代四门学为大学，隶属国子监，招收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和优秀的平民子弟。

⑤律：律学。律学学习法律。魏晋始置律学博士，隋代律学隶属大理寺，唐代隶属国子监。书：书学。曹魏设书博士，隋朝首创书学，唐朝书学成为国子监六学之一。培养书法人才。算学：隋唐时为培养天文、数学人才而设。教授《周髀（bì）算经》《九章算术》等。

⑥酒脯：酒和干肉。后亦泛指酒肴。

⑦博士：原指博学多闻之士。战国时成为官职，掌管图书典籍，以备顾问。汉初诸学皆立博士，汉武帝时改置五经博士，置弟子，兼具学官职能，执掌教授儒家经学，考核人才等。后来精通一艺、从事教授职业的学官皆称博士，如律学博士、医学博士、算学博士、书学博士等。

⑧助教：学官名。西晋武帝咸宁年间（275—280）立国子学，始置助教，传授经典。其后历代沿置，协助博士教授生徒。

⑨口问：口试。大义：要义，要旨。

⑩类三下及在学九年：三次考居下等以及在学九年。不任贡举：不堪被贡举，不能获得贡举资格。不任，不堪。

⑪解退：免退，退学。

⑫年数、下第：在学年数以及考居下等的次数。下第，下等，劣等。按，底本无“年”字，据《唐会要》等补。

⑬通计：总计。

⑭服阕（què）：守丧期满除服。阕，终了。

【译文】

龙朔二年九月敕令：“在学学生，各以长幼顺序排列。初始入学，都要行束脩敬师之礼。国子学、太学的学生，每人纳绢三匹；四门学的学生，每人纳绢二匹；俊士及律学、书学、算学、州县学的学生，每人纳绢一匹。都要有酒脯。束脩的分配，三分归博士，二分归助教。此外，每年国子监所管理的学生，由国子监考试；州县学生，由本州考试。以文艺和经业都优良的人为主试官，仍由主管长官监考。所考试的内容，统计一年内所教授的学业，口试要旨十条。通过八条以上的为上等，通过六条以上的为中等，通过五条以下的为下等。三次考试下等以及已在学九年、律学学生六年而不能获得贡举资格的，一概退学。那些从县学入州学的，在学年数以及考居下等的次数，都须总计。服丧期满重新入学的，不在此限之内。诸位博士、助教都分经讲授，每一经必须让他们讲授完毕，没讲完不得改授他经。”

开元二十一年五月敕①：“诸州县学生二十五已下八品、九品子弟，若庶人，并年二十一已下，通一经已上，未及一经而精神聪悟、有文词史学者，每年铨量举送所司简试②，听入四门学充俊士③。即诸州贡人省试下第④，情愿入学者，听。国子监所管学生，尚书省补。州县学生，州县长官补，州县学生取郭下县人替⑤。诸州县学生习本业之外，仍令兼习吉凶礼⑥，公私有礼事，令示仪式，余皆不得辄使。诸百姓立私学，其欲寄州县学授业者，亦听。”

【注释】

①开元二十一年：733年。

②铨量：衡量才能高低和考查政绩优劣，量才授官或升降除复。简试：铨叙考试。即一种考核其成绩，确定其升降级别的考试。

③听：准许。

④省试：在尚书省举行的考试。唐代省试初由吏部考功员外郎主持，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后改由礼部侍郎主持。

⑤郭下：城下，本地。

⑥吉凶礼：吉礼和凶礼。古代以祭祀之礼为吉礼，以丧礼、吊礼等为凶礼。

【译文】

开元二十一年五月敕令：“诸州县学生中二十五岁以下的八品、九品官员子弟，若是庶人，则二十一岁以下，能精通一部经书以上，或者尚未精通一部经书但聪明颖悟、有文词史学才能的，每年考查衡量之后推举送入有关部门铨叙考试，允许进入四门学修习俊士之业。如诸州举子省试落第，情愿入学的，也都准许。国子监所管学生，由尚书省增补。州县学生，由州县长官增补，州县学生选取本地各县人补替。诸州县学生修习本属学业之外，仍让他们兼学吉凶之礼的礼仪，公私如有礼仪之事，可让他们演示仪式，其余场合都不能随便役使他们。百姓建立私学，有想借州县官学传道授业的，也都予以准许。”

会昌五年正月敕①：“公卿百寮子弟及京畿内土人、寄客修明经、进士业者②，并宜隶名太学；外州寄学及土人，并宜隶名所在官学③。仍永为常制。”

【注释】

①会昌五年：845年。

②土人：当地人。世居本地的人。寄客：底本无“客”，依《全唐文》补。

③宜：应当，应该。

【译文】

会昌五年正月敕令：“公卿百官子弟以及京畿内当地人、寄居者中修习明经、进士课业的，都要向国子监报名；外州寄学者以及当地人，都当向所在官学报名。如此永远作为常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