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进士下篇

【题解】

此门采自李肇的《唐国史补》，介绍当时进士考试中的各种名目和习俗，上至考试流程，下至请托作弊，可说是进士考试小百科。了解这些名目习俗，可对唐朝士人的某些诗文创作有更具体的理解。例如姚合《寄张徯》诗：“秋卷多唯好，时名屈更肥。明年取前字，杯酒赛春辉。”下第举子要准备秋卷，预备来年考试，所以寄赠下第者的诗往往提及“秋卷”，并常常称“屈”，代下第者感到不平之意。考进士者都可称进士，但只有得第才能称“前进士”，“明年取前字”就是姚合祝愿张徯明年考中进士，得以在“进士”前添一“前”字。进士放榜、入选吏部在春天，故曰“杯酒赛春辉”。了解进士考试的相关名目和习俗，对理解唐代诗文和士人交际甚为重要。

元和中①，中书舍人李肇撰《国史补》②，其略曰：进士为时所尚久矣，是故俊乂实在其中③。由此而出者，终身为文人④，故争名常为时所重。其都会谓之“举场”⑤，通称谓之“秀才”，投刺谓之“乡贡”⑥，得第谓之“前进士”⑦，互相推敬谓之“先辈”⑧，俱捷谓之“同年”⑨，近年及第，未过关试⑩，皆称“新及第进士”⑪，所以韩中丞仪尝有《知闻近过关试仪以一篇纪之》曰⑫：“短行纳了付三铨，休把新衔恼必先⑬。今日便称前进士，好留春色与明年⑭。”有司谓之“座主”⑮，京兆府考而升者谓之“等第”⑯，外府不试而贡者谓之“拔解”，然拔解亦须预托人为词赋，非谓白荐。将试各相保谓之“合保”⑰，群居而赋谓之“私试”⑱，造请权要谓之“关节”⑲，激扬声价谓之“还往”⑳，既捷列名于慈恩寺塔谓之“题名”，大宴于曲江亭子谓之“曲江会”，曲江大会在关试后，亦谓之“关宴”，宴后同年各有所之，亦谓之为“离会”。藉而入选谓之“春关”，不捷而醉饱谓之“打毷氉”，匿名造谤谓之“无名子”，退而肄业谓之“过夏”，执业以出谓之“夏课”。亦谓之“秋卷”。挟藏入试谓之“书策”。此其大略也。其风俗系于先达，其制置存于有司。虽然，贤者得其大者，故位极人臣，常有十二三，登显列，十有六七。而元鲁山、张睢阳有焉，刘辟、元翛有焉。

【注释】

①元和：唐宪宗李纯的年号（806—820）。

②中书舍人：官名。魏晋时于中书省内置中书通事舍人，掌传宣诏命。南朝沿置，至梁武帝，除“通事”二字，称中书舍人，任起草诏令之职。隋唐时，中书舍人在中书省掌制诰，多以有文学资望者充任。李肇：赵州赞皇（今属河北）人。德宗贞元年间任左拾遗、大理评事。宪宗元和年间任翰林学士。穆宗长庆以后累官尚书左司郎中、中书舍人、台州刺史等。著有《唐国史补》三卷。此书记述自开元至长庆年间事，共三百零八条，遍及政治、经济、军事、宗教、礼仪、民俗、文艺等各领域，保存了大量唐中后期的社会风俗史料以及政治家、文艺家的轶事。本门即录自《唐国史补》卷下，文字稍有不同。

③俊乂（yì）：才德出众之人。《尚书·虞夏书·皋陶谟》郑玄注：“才德过千人为俊，百人为乂。”

④文人：《唐国史补》作“闻人”。闻人，有名望的人。

⑤都会：会聚考试之地。进士会聚考试在礼部贡院。

⑥投刺：投递名帖。刺，名帖，名片。乡贡：由州县推荐应科举的士子。《新唐书·选举志上》：“唐制，取士之科，多因隋旧，然其大要有三：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皆升于有司而进退之……其天子自诏者曰制举。”

⑦前进士：进士及第而尚未通过吏部铨选授官，称“前进士”。

⑧推敬：推重尊敬。

⑨捷：原指胜利。此指进士及第。

⑩关试：吏部为及第举子举行的资格考试，考试内容为试判两节。唐代进士及第只是取得了出身资格，需要经过吏部关试，身份关系才能从礼部转到吏部，获得参加铨选授官的资格。

⑪新及第进士：进士及第还未通过关试的称为“新及第进士”。通过关试，以待铨选，即可称为“前进士”。

⑫韩中丞仪：韩仪（839—？），字羽光，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唐昭宗时以翰林学士为御史中丞。朱温篡唐，以不附朱贬为棣州司马。中丞，即御史中丞。官名。西汉置，为御史大夫的副官，掌管文书档案、监察执法、督察诸郡等。东汉独立为御史台长官，职权甚重。唐代为清要之官，佐御史大夫监察弹劾百官。知闻：朋友。按，此诗《全唐诗》题作《记知闻近过关试》。

⑬短行纳了付三铨，休把新衔恼必先：在关试中将试判两节的判词交纳之后，就属于吏部选人了，不要拿新名衔去招惹落第同人烦恼。短行，短文。此指关试试判的判词。纳，交纳，呈上。三铨，唐代前期选官制度，六品以下文官铨选分为三铨，尚书掌尚书铨，负责六品与七品官员铨选。侍郎二人分掌中铨、东铨，负责八品与九品官员铨选。唐睿宗景云（710—711）时，始通其品而铨试，也常以其他官员代替尚书和侍郎主持铨选。铨，铨量，量才授官。新衔，即“前进士”。必先，唐代应试举子相互间的敬称，言其登第必在同辈之先，亦称下第的同人。此指后者。

⑭今日便称前进士，好留春色与明年：从今天开始便可称为前进士，宜留春色等待明年。唐代进士及第后需要等待吏部铨选授官，而考中制举或吏部科目选者可以直接授官，参见卷三“今年及第明年登科”门中何扶之诗“金榜题名墨尚新，今年依旧去年春”。

⑮有司：专职官员。此指主考官。

⑯京兆府：唐开元元年（713）改雍州置，治所在长安、万年（今陕西西安）二县。开元二十一年（733）以后为关内道、京畿道治。等第：唐代科举，由京兆府考试后选送前十名升入礼部参加科考，称为“等第”。

⑰合保：唐代制度，乡贡举人送到尚书省后，于礼部缴纳解状，然后以五人为单位进行人品德行的担保，称“结款通保”。

⑱私试：应试举子在考试前自发组织的不定期模拟考试。白居易《靖安北街赠李二十》诗：“还似往年安福寺，共君私试却回时。”

⑲造请：登门拜见。

⑳激扬声价：激励宣扬名声。《后汉书·党锢传序》：“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

慈恩寺塔：即大雁塔，在长安大慈恩寺。位于今陕西西安南。唐代进士通过关试之后，集于慈恩寺塔下题名，后世以“雁塔题名”代指进士及第。

曲江：即曲江池。在今陕西西安长安区东南。汉武帝时据湖扩建，唐开元中重加疏凿，是当时长安盛景之一，为皇帝宴请百官和进士登第赐宴之地。

春关：唐代科举考试放榜之后，礼部将及第举子的材料文书移交吏部进行关试，登记入选，发给及第举子春关牒，凭此参加吏部铨选。关试多在春天，故称为“春关”。

打毷氉（mào sào）：消除烦恼。毷氉，烦恼。按，毷氉，底本作“眊燥”，据《唐国史补》《太平广记》等改。

造谤：诽谤。

肄（yì）业：修习课业。过夏：指举子下第后，寄读京师过夏秋，以待再试。

执业以出：拿着文章课业出去行卷。唐代科举，应试者在考试之前挑选自己的优秀诗文装成卷轴，投送名流显贵以博得赏识，播扬声誉，增加录取机会，称为“行卷”。夏课：夏日课读为文，谓之“夏课”，在秋日出去行卷，是亦称“秋卷”。

先达：有德行学问的前辈。

制置：处理，处置。

登显列：跻身高位。登，跻身。显列，显要的行列。

元鲁山（约695—约754）：元德秀，字紫芝，门人私谥文行先生，河南（今河南洛阳）人。尝任鲁山县令，因称“元鲁山”。开元二十一年（733）登进士第。少孤贫，事母以孝闻。品行高洁，为政清廉，学识渊博，善为文章，为时人所称。著有《季子听乐论》及《蹇士赋》等。张睢阳：张巡（709—757），字巡，蒲州河东（今山西永济）人，一说邓州南阳（今属河南）人。开元进士，为地方官，有政声。安史之乱中率军民抗击叛军，守卫雍丘（今河南杞县）。至德二载（757）移守睢阳（今河南商丘），与太守许远合兵守城，前后大小四百余战，城中粮草耗尽，援兵不至，城陷被俘，不屈而死。后人称其为张睢阳。

刘辟（？—806）：字太初。贞元进士，登博学宏词科。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辟为从事。永贞元年（805）皋死，自为留后，得充剑南西川节度使。次年，求统三川不成，举兵造反，失败后被擒送京师处斩。元翛（xiāo）：事迹未详。

【译文】

元和年间，中书舍人李肇撰写《国史补》，概略说道：进士被时俗推崇为时已久，因此才德出众之人实在其中。由进士出身的，终身为有名望之人，因此争名常被时俗看重。进士会聚考试之地称为“举场”，应试举子通称为“秀才”，向别人投递名帖自称“乡贡”，进士及第称作“前进士”，互相尊称为“先辈”，同时得第称为“同年”，近些年来进士及第之后，尚未通过吏部关试的，都称为“新及第进士”，所以御史中丞韩仪曾有《知闻近过关试仪以一篇纪之》诗写道：“短行纳了付三铨，休把新衔恼必先。今日便称前进士，好留春色与明年。”主考官称为“座主”，通过京兆府考试升入礼部参加科考的称为“等第”，外州府不经过地方考试而直接贡入礼部参加科考的称为“拔解”，然而拔解也需要预先托人写词赋，不是凭空荐举的。考试之前互相结款通保称为“合保”，聚集在一起考试诗赋称为“私试”，拜访求见权要称为“关节”，激励宣扬名声称为“还往”，登第之后留名于慈恩寺塔称为“题名”，在曲江亭子大开宴席称为“曲江会”，曲江大会在关试之后，也称为“关宴”，宴后各位同年进士各有所去，因此也称为“离会”。登记入册参加吏部铨选称为“春关”，落第之后酒食过度称为“打毷氉”，匿名诽谤称为“无名子”，落第后寄读京师称为“过夏”，拿着新的文章课业出去行卷称为“夏课”。也称“秋卷”。夹带藏掖进考场称为“书策”。这些是进士考试的大概。进士考试的风尚由先辈达人主导，具体处置在于相关官署。虽然如此，及第进士中仍以贤能之人居多，因此位极人臣的，常有十分之二三，跻身高位的，有十分之六七。而进士中既有元鲁山、张睢阳这样的高洁忠贞之士，也有刘辟、元翛这样的造反作乱之人。